破云(强推)(165)
江停摇摇头,“来不及,而且我也不能让证物脱离视线。韩小梅?”
韩小梅立刻立正:“在在在!”
“你认识分配在派出所的技侦同学么?”
韩小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有有有。
“立刻联系对方,明天天亮立刻送检,我亲自跟去。”
韩小梅心说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警校现在的男女比例,您跟不跟去倒无所谓,媚媚姐亲自跟去的话倒是对我那几个技侦同学的极大鼓舞和激励……
江停摘下手套,重重搓了把脸。直到这时他才终于露出了微许疲惫,坐在床边上,抬头问韩小梅:“你们严哥怎么样了?”
他这话问得好像漫不经心,但不知为何,韩小梅突然感觉到,问出这句话后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严队的情况……应该还好吧,”韩小梅为难地把方才告诉杨媚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小心翼翼看着江停:“虽然现在风向对严队不利,但大家都相信严队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做出伤害方队的事。再说了,方队那辆车被做手脚不定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总不能因为案发时严队恰好在现场,就咬定严队是凶手吧?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完全没有道理!”
韩小梅义愤填膺,江停点了点头:“所以他晚上吃了什么?”
“啊?”
江停重复:“他晚上吃了什么?”
“……”韩小梅说:“……馒、馒头和白水煮蛋……”
江停闭上眼睛,他平淡疏离的脸上隐藏着某种很深的情绪,随即把面孔埋进了掌心。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经恢复到了毫无破绽的、坚冰一般的冷静,仿佛刚才瞬间的软弱都只是错觉。
“知道了。”他说,“你今晚先住下吧,明早动身去找你同学。”
韩小梅瞪圆了眼睛,心说什么?我刺探了那么多情报,准备了一大篇安慰,打好了一箩筐的腹稿,结果你就问严队晚上吃了什么?多信任我一点啊!
杨媚还是有点担心:“江哥你没事吧?”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理智却让她清楚地意识到,严峫出事后她江哥的状态确实是不一样的——他的调查步骤跟平时同样精细,他的镇定、平静和专业也仿佛并无不同,但就是有某种情绪或者说气场,发生了令人胆寒心惊的变化。
江停站起身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杨媚担忧地欲言又止。
“去睡吧。”江停淡淡道,“如果我推测方向没错的话,我们离真凶已经很近了。”
杨媚以为江停会彻夜不眠,谁知稍后她不放心地再来敲门时,却发现江停已经熄灯了。
“睡下了?”她暗暗地想,同时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应该多休息——”
窗外风雨如晦,北风呼啸刮过窗户,黑夜无边无际。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江停正躺在黑暗中,睁眼望着长河般悬浮的虚空。他仿佛被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唯一的联系和纽带已经断裂了,连带着他对外界的感知都渐渐模糊起来。
江停抬手放到身侧,指尖直接碰到了冰凉空荡的床单。
许久他平躺着仰起头,闭上眼睛,嘶哑地叹了口气。
·
其实让韩小梅的警校同学帮忙并不是上上策,首先只要在建宁公安系统范围内,检验物就必然会留下记录,也就留下了被追查的线索;其次韩小梅毕竟才刚毕业,她的同学也是技侦菜鸟,绝不会有市局主任黄兴那样出神入化的专业技术。
但事到如今,一切求快,韩小梅的人脉确实是江停现在所能求助的唯一途径了。
韩小梅上学时最好的哥们——她的同乡兼同窗被分在富阳分局下属派出所技术中队,小伙子早上拿到这条裤子,为难地表示最早也要第二天才能出结果。中午被漂亮的杨媚大姐姐请吃了顿饭之后,小伙子表示自己突然对工作和生活都燃起了亢奋的热情,总算在下班前吭哧吭哧地把分析结果做了出来,狐疑地问韩小梅:“这到底是什么案子啊,你确定没拿错化验物吧?”
韩小梅心虚地:“没……没吧?”
“可这就是一条普通的裤子啊,我能想到的测试都做了,什么血迹精斑硝烟反应毒物化验都没看出来,大概只能分析出这人的卫生习惯比较一般,另外裤缝里夹着几根狗毛——卧槽,你肯定是把证物搞错了对吧,不然你为什么不去市局,反而拿来给我检验?你完了韩小梅!你要被市局退货了!”
韩小梅欲哭无泪,说:“我谢谢你提醒啊。”
话虽如此,韩小梅还是满怀疑虑地把分析报告拍下来手机发给了杨媚,少顷她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杨媚的号码,接起来却只听江停劈头盖脸地问:“所有分析结果都在这里了?”
韩小梅站在派出所门外的大街上,周围全是汽车喇叭和行人喧嚣此起彼伏,她捂着话筒大声道:“是的!差不多能确定方队穿这条裤子吃的最后一顿饭是肉夹馍,家附近可能有几条流浪狗,个人卫生习惯不太好!——现在怎么办啊?!”
韩小梅的心已经被绝望所笼罩了,她完全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落到这个境地的话,还能不能从肉夹馍和流浪狗中分析出任何子丑寅卯来,会是怎样的焦虑和一筹莫展。
“我知道了。”
“啊、啊?”韩小梅心说您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我要出门一趟,随时保持联系。”
“您要——喂?喂?”
江停挂了电话,放下手机,转身拎起大衣,抓起车钥匙,径直下楼穿鞋。杨媚惊慌失措跟在后面,一叠声大喊:“江哥你上哪去?我跟你一起走!”
“我去趟外地。”江停推开门:“方正弘的思路是对的,现在只需要最后验证一下,差不多就能确定答案了。”
“那那那你等等我!我不补妆了,咱们这就走!”
杨媚飞扑去换衣服,但随即她的动作就被江停一句话钉在了原地:“不,别跟来。”
杨媚愣住了。
江停站在大门前回过头,半边侧颊融在初冬黯淡的天光里,平静地道:“对你的危险可能会比较大。”
杨媚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江停到底从那短短几页分析报告中看出了什么,晚上韩小梅过来KTV,俩姑娘愁眉苦脸地膝对膝坐着,内心充满了担忧和忐忑。
严峫在市局关押室里安全吗?
江停连夜奔赴是去哪里?
事实上不仅杨媚和韩小梅,在偌大的建宁市里,还有很多人像她们一样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直到东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青,合衣迷糊了几个小时的杨媚突然被铃响惊醒了,蓦然蹿坐起来抓起手机——
清晨六点半,一条未读消息来自于江停的新号码,只有短短几个字:
【我知道他是谁了。】
Chapter 115
建宁市。
琥珀山庄九区二栋。
天下着雨, 人行道的石板下汪着水, 车辆驶过掀起刷刷声响;尾烟和雨水粘在一处,满世界蒸腾出令人眩晕的废气。
一名身材矮胖、步伐蹒跚的老人穿着深灰色风衣,胳膊底下夹着公文包,撑着把宽大的黑伞, 走进小区楼下一处灯火通明的便利店。
午饭时间店里冷清,老板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只有他家小孩趴在收银台后写作业加看店。老人费力地收了伞, 抖抖水珠, 和蔼地问:“小朋友?”
小男孩咬着笔杆抬起头。
“你爸爸呢?”
小孩指指后面。
“帮我叫你爸爸过来,就说前两天借要紧东西的伯伯来了。”老人粗糙宽厚的手掌拍拍小男孩的头:“去吧。”
小男孩上下打量他一眼,疑惑地跳下板凳, 跑向小超市的后门。
老人也不急, 把一路上夹得紧紧的公文包放在柜台上拉开, 取出一个银灰色的移动硬盘。就在这时店里叮当声响,玻璃门又滑开了,外面的风雨裹挟着湿气和寒冷一卷而入——来了新客人。
“?”
老人手一顿, 便要把移动硬盘塞回公文包。谁知这么细微的动作竟然被打断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他身后伸来, 准确又不容置疑地按住了老人的手:
“给我也看看吧,吕局。”
明明每个字都堪称柔和,吕局却霎时面皮一抖, 瞳孔紧缩,随即转头看向来人——
·
“辛苦了, 明天继续弄哈!”
“明天见!”
秦川挥别同事,在因为下雨而格外拥挤的晚高峰车流中且停且行,整整一个多小时后才开回家,冒雨疾步冲进楼道电梯。
叮!
秦川走出电梯,摸出钥匙准备开门,动作却突然微顿。
“……”他望着面前熟悉的门牌号527,不知为何心脏无规律地紧缩起来,有几秒之间甚至不太喘得过来气,像是冥冥中预感到了什么东西似的。
他用力吸了口气,平静下来,慢慢地打开锁,在吱呀声中推开了房门。
客厅里没开灯,最后一丝天光与路灯透过玻璃窗,将熟悉的家具勾勒出淡灰色的影子。早上临走时匆忙扔在沙发扶手上的大衣还摊着,餐桌上放着喝了一半的冷茶,茶几上的鱼缸里金鱼倏然摆尾,反射出粼粼的水光;女人的黑白遗像摆放在冰箱上,面对着玄关,露出熟悉的面容。
一道修长身影背对着大门,仔细打量遗照,听见他进来的声响,但没有回头:
“你把岳广平的一撮头发带回去跟令堂合葬,确定她真的会因此而高兴么?”
秦川长长出了口气——仿佛那块垒已经郁结于胸十多年,至今终于彻彻底底化作白雾,在半空中一瞬就消散了。
“高兴的吧,我想。”他微笑着回答。
秦川反手咔哒关上房门,脱了外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活动了几下肩膀肌肉,衬衣下发出清晰的骨骼脆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表情却还是很彬彬有礼的:
“久闻大名却缘悭一面,你好,江支队。”
那年轻人转过身,赫然正是江停。
这其实是非常荒谬又可笑的见面,但具体涵义有多讽刺,也许就像秦川那句“久闻大名、缘悭一面”一样,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切身地明白。
秦川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你特意去家母的故乡拜访了?”
“为了证实我对你身世的猜测,是的。幸亏我对岳广平三十多年前上山下乡的行踪稍有了解。” 江停淡淡地问:“你想知道自己到底暴露在哪么?”
秦川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方正弘从你手中夺走药酒并打翻的那天,几滴药酒溅在了他的裤腿上,但却没从布料中提取出哪怕痕量的乌头|碱。也就是说,你自称从刑侦支队借来那瓶剧毒|药酒后试图饮用的口供是在撒谎,你当时喝给方正弘看的,是你事先调换过并藏好的,严峫那瓶原本无毒的药酒。”
“整个中毒事件都是你精心策划好的一场戏,从提醒严峫使用药酒,到方正弘暴怒制止你使用刑侦支队借来的药酒,所有关键转折都像你预先设计好的那样来发展,而这场戏得以成功落幕的先决条件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