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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星时刻(9)

作者:稚楚 时间:2024-08-22 10:48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那粗糙的指尖留下的血痕,似乎至今都未曾消除。
  如果没有这双眼睛,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对一个年幼的孩子而言,亲眼目睹至亲离去,是根本无法承受的刺激。从那以后,南乙不再开口说话,无法正常上学,只能在家休息。
  父母竭尽全力给他关心和爱护,但于事无补。
  也因为失声和创后应激,年幼的他也无法辩驳,对方的辩护律师更是顺利地混淆视听,声称创后障碍的儿童的指证是无效的、失真的,顺利让事态扭转。
  而坐在被告人席位上的,甚至只是一个出来顶包的司机,并非真正的凶手。幼小的他指着替罪羊撕心裂肺地大哭,却说不出一个字。
  整整两年,南乙的父母带着沉默的他四处求医,但全都无果,学龄期的语言康复训练非常关键,在医生的建议下,他们也做好了南乙一辈子无法开口的准备,陪着他学习手语。
  但南乙伸出双手,却什么都打不出来,他只能无声地流泪。
  因为幻觉里,他的双手沾满鲜血。
  两年后的冬至,南乙独自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父亲去取结果,离开很久,怎么都等不到。
  于是他自己去找,路过楼道里跪在主治医生面前的病人家属,路过独自打点滴吃着外卖水饺的病患,路过数不清的人间悲剧,最终,他在茶水间找到了父亲。
  妻子的悲痛、无结果的上诉、儿子的病,一切都压在他的肩头,令他心力交瘁,头发白了大半,因此背影很好认。
  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爸爸,此时此刻,正躲在饮水机背后抱头痛哭。
  在失声的寂静中,南乙度过了两个灰暗的生日,迈入新的年岁,但还是个小孩。他一步步走到父亲身边,蹲下来,靠在他肩上,像外婆那样用手指抚摸他哭红的眼睛。
  “爸爸……别哭。”
  时至今日,南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新发出了声音,只记得爸爸哭得更厉害了,甚至没力气抱他。
  但这也不值得庆祝,因为很快,痛苦的事又一桩桩砸下来,容不得他们喘息,也把这个过分美满的家庭砸得千疮百孔。
  南乙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偏偏选中他们家。
  一定要把美好的东西砸碎,才显得命运的权威无可反抗吗?
  失声并非唯一的后遗症——后来几乎每一次过马路,站在斑马线前,南乙都会出现幻听。
  但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大毛病,所以没有再诉说给本就疲累的父母。
  时间拖着他往前走,原以为上了初中,一切会有所改变,却发现只是踏入更深的深渊。
  入学不久,他就遭遇了校园霸凌。
  施暴者是年长他3岁的初三学生,名字叫陈韫。
  起初,对方只是言语上的讥讽,羞辱他尚未发育的个头,也拿他与众不同的眼睛开玩笑,后来,他唆使南乙的同学孤立他,丢掉他的书,撕碎他的作业。
  当南乙开始反抗,矛盾便从此升级。他被逼在厕所,被羞辱和殴打。
  他从同学口中听闻了恶意的源头,原来只不过是陈韫追求的女生喜欢他,这伤及了自尊。
  而寡言不合群、突出的成绩、尚未发育的身体太过瘦小、难驯的个性……这些都变成了被欺负的理由。
  事情原本只是停留在霸凌的层面,直到某一天,他无意间看到了接陈韫回家的人。
  就是当初那个肇事者——陈善弘,他甚至穿着和那天类似的花衬衫。
  南乙无法忍受,疯了似的骑车追逐那辆保时捷,最终重重地摔在马路边。
  可笑的是,当他第二天如恶鬼附身般冲到高年级的教室,揪住陈韫的领口,想要质问的瞬间,他差一点又失声,过于激动,只能嘶哑地喊出几个字。
  “杀人偿命!杀人……”
  他永远记得陈韫当时的眼神,一无所知,懵然不明。他骂了句神经病,其拥趸上前拉开,把南乙狠狠揍了一顿。
  原来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爸是个杀人犯,不知道他对他们一家做了什么。
  原来死了一条人命、对他们一家天塌了一样的大事,对陈善弘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不用向自己的儿子提起。
  南乙一瘸一拐,自己走进医务室,咬紧牙齿暗自发誓,他也不要再提。
  直到某一天,他能精准地击倒那个罪恶的靶心。
  这场欺凌旷日持久,校园生活化作一滩黑色沼泽,双重的仇恨令他孤身困于其中,没办法入眠,没办法像正常孩子一样思考,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也是一个平凡的日子——12月23日,初一的学期末。
  那段时间,北京难得地下了大雪。原本眼睛就不能见强光,又因为这些天的雪光反射,南乙的左眼出现强烈的不适症状,只能被迫戴上单边眼罩。
  中午出了食堂,陈韫一行人便将他堵在多功能楼下。
  “一天到晚拿头发遮着眼睛,这么见不得人?”
  “哎你知道白眼儿狼吗?你这眼珠子就挺像的哈哈哈。”
  “个子又矮,留这么长头发阴森森的,现在还弄一眼罩戴着,是觉得独眼龙特酷是吧?傻逼。”
  几人抓住他的手臂,陈韫走过来,朝他肚子踢了一脚。
  “瞪什么瞪!再瞪把你另一只也弄瞎!”
  南乙瞬间暴怒,像头野兽挣扎着反抗。可就在此时,身侧的窗户突然被打开,里面的人探出半个身子,睡眼惺忪,连头发都是翘的。
  他穿着高中部黑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懒洋洋环顾了一圈,对着举起拳头还没放下的陈韫笑道:“欺负同学呢?”
  说话时,他唇边萦绕着白雾,显得表情也格外柔和,可南乙发现,身边的几人身体却都不自觉紧绷起来,动作也全顿住。
  陈韫明显愣住,没吱声,谁知那人直接翻了窗跳出来,靠近。他比这群人高出太多,压迫感极为强烈。
  “吵死了。”他伸了个懒腰,又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本来我觉睡得好好的,梦到彩票中奖了,正要去兑奖呢,黄了!你们就说怎么办吧?”
  这不是别人。这张脸在这所学校里,没几个人不认识,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南乙就是这少数派中的一个。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陈韫。
  陈韫面子上挂不住,推了一把身旁的张子杰——他最忠诚的走狗。
  “愣着干嘛?把他拖走。”
  张子杰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扯住他胳膊:“走啊!”
  没等南乙反抗,下一秒,一脚猛地踹上来,张子杰哀嚎着倒下了。巨大的力差点连带着把南乙拽倒在地,毕竟被拖着一条手臂。
  但没有。他没跟着一起摔倒,因为另一只胳膊被用力握住了。
  不过很快,始作俑者松开了他手臂,笑得极为亲切,甚至弯下腰,关心起张子杰的身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腿有毛病,膝跳反应特大,不信你看……”
  说罢他又想抬腿,几人都下意识后退。
  张子杰压根起不来,就差往后爬了,陈韫自觉丢人,又惹不起高中部的风云人物,只能对着南乙恶狠狠骂了一句,扭头走了。
  其他人也不敢停留,跟着溜了。
  “跑这么快,没劲……”他抓了抓被睡翘的头发,瞥向一旁垂头的南乙,先是哎了一声,见他不理,又扯了他手臂,低声叫他“学弟”。
  “没事儿吧?我送你去医务室?那地儿我熟。”
  南乙低头不语,原以为对方会松手,没想到不仅没有,还伸了另一只。他半弯着身子,打算撩开额发检查,指尖已然触碰到黑色眼罩。
  “别老低着头啊,我看看,是眼睛受伤了?”
  “没,谢谢学长。”南乙迅速躲开,冷不丁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跑了。
  留下的只有雪地里的一串脚印。
  躲闪是下意识的,但事后他一直想知道对方的名字,非常想。
  没过几天就到了学校的跨年文艺演出。
  经过了无聊的诗朗诵,独唱,合唱,舞蹈和相声小品,观众席的众人都昏昏欲睡,南乙一直在出神,下一个节目又是独唱,主持人报的曲目是《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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