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时刻(241)
面对秦一隅,南乙好像突然变成不会说谎的傻瓜似的,那些心机和算计荡然无存,不会的人应该表现得害怕,眼睛应该时时刻刻盯着冰面,可他却始终平静地望着对面的人。
“你是真不怕啊。”秦一隅笑了,稍稍一停。
在惯性的作用下,南乙自然而然地滑到他怀中。
他低声说:“你牵着呢,我怕什么?”
秦一隅故意道:“这么放心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也不是。”
在岌岌可危的冰层之上,南乙放弃保持平衡,靠过去吻了吻秦一隅的嘴唇。
“小鱼老师。”
于是岌岌可危的变成了秦一隅的自控力。
下一秒他们就差点摔倒,但秦一隅在狂跳的心里找回了稳定,拉住他力挽狂澜,在危险中两人都笑出了声。
南乙不想继续装下去了,从交握的双手里拿下主动权,迈开步子,拉着秦一隅向前滑去。
“学这么快?”秦一隅的声音被呼呼刮着的风送过来。
南乙这才回头,冲他笑。
“小鱼老师教得好。”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秦一隅心软软的,很想暂停亲他。
两个人放开手脚滑起来,黑暗中,冰刀摩擦在坚硬的湖面,发出楞楞的响动,刻下弧线。黑与白之间,秦一隅一袭红色,像流窜的火苗。
望着他的背影,南乙有些出神。
教会他滑冰的人早已不在,重新教他的人就在眼前。
他还有多一次机会,真是件幸运的事。
“小乙,快来!”
秦一隅停在不远处冲他招手,风自下而上灌入他的外套,把他变成一面鲜艳的旗帜。
“来了。”
南乙朝他滑去。
他们来到了这片野湖的西北角,秦一隅朝着某个方向矗立着,于是他也过去,和秦一隅肩并肩,望向他看的方向。那是片寻常的树林,树林背后似乎是个小山头,太黑了,再往后就看不到了。
“你在看什么?山上有什么吗?”
有妈妈。
妈妈在山上。
秦一隅没回答,就像他没回答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是第一次去墓地看母亲的时候发现的。
妈妈,这背后有一大片湖啊,对着你呢。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想带着南乙来看你,但他现在正难过呢,我怕他看到墓碑想起伤心事儿,所以就先来这儿了,您肯定能看到我们俩的,对吧。
沉默中,秦一隅忽然抬起双手,放在嘴边,朝那头大喊:“我现在特别快乐!”
寂静的黑暗中,他的声音显得尤其大,在空荡的山与湖之间回荡,把南乙吓了一跳。
“你干嘛?小声点儿。”他拉住秦一隅,想捂住他的嘴。
太小声听不见呢,这么远。
“这儿没人的。”秦一隅扭头冲他笑,又转过去,再一次像刚才那样大喊出声。
“我昨天很幸福!今天很幸福!明天也会幸福的——”
不知为何,明明没明白秦一隅这突如其来的发疯到底是为什么,可南乙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一种悸动,像暖流汩汩而出。太奇怪了。
秦一隅的鼻尖和鼻梁被风吹得发红,睫毛很长,微微颤动,喘着气,望着远方的夜色,目光被浸湿。
他转过脸,捧着南乙的脸柔柔地落下一吻,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因为你。”
南乙的眼睛被风吹得发涩,又想起艾桑说的话,想到过去伤心沮丧的他,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他的心口。
“以后都要这么开心,好吗?”
秦一隅笑着点头,“好。”
有点儿想哭,秦一隅对自己在南乙面前的过分感性实在没辙了。他只能想点儿别的办法转移注意力,于是抻直了手臂,拉住他在冰面上旋转,转个不停。他们变成飞速转动的一个圈,红色和黑色的影子交替闪动,像小孩子一样笑,像飞鸟一样,在精疲力竭前体会失速的自由。
直到一起摔倒,然后又一起傻笑。
南乙双手撑在身后,鼻子尖冻得发红,每说出一个字就冒出流动的白气。
“头晕了。”
“我也是,眼冒金星了,得缓缓。”秦一隅深吸一口气,干脆躺倒下去,在冰面上变成一个红色的“大”字。
于是南乙也靠着他躺下,肩膀挨着肩膀,两个人呵出的白气袅袅向上,缠绕在一块儿,飘远了。秦一隅莫名其妙开始哼歌,很即兴的哼出了一段好听的旋律,南乙闭着眼听着,感觉浑身每一块紧绷的肌肉都松懈下来。
于是在秦一隅停下之后,他接着哼了下去,像接话那样默契而平常。
音乐,爱,自由,他现在都能充分地感受,难怪秦一隅会觉得幸福。
哼完后他翻了身,俯上去捏着秦一隅下巴和他接吻。他们的嘴唇都凉凉的,但舌头是暖的,柔软又湿热。亲着亲着秦一隅莫名其妙笑了出来,吻也分开,只留下将断未断的一条水线。
“笑什么?”南乙盯着他湿润的嘴唇。
“你好像在做人工呼吸。”秦一隅望着他傻笑。
“别胡说。”南乙一只手撑在冰面,另一只手屈起食指,指节轻轻刮他的鼻梁。
“没胡说。”秦一隅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我想跳进来。”
这么结实的冰。
“你想撞死啊。”南乙笑了。
那会儿还没入冬呢,是另一种死法。
秦一隅也笑了,又说:“不过现在不想了。”
“现在想干嘛?”南乙抚摸着他的眉梢和眼角。
“现在……”秦一隅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目光变得诚挚。
“和你一起在上面滑冰就很好了。”
南乙低下头,蹭了蹭他发红的鼻尖。
秦一隅又问:“你呢?你现在想干嘛?”
长久的沉默后,南乙睁开了眼,也支起身子,低声说:“我想让你陪我睡觉。”
秦一隅愣了一秒,开始坏笑,但很快南乙就拧了他的脸颊。
“我认真的,秦一隅,我好累啊。”他闭了闭眼,“想找个暖和点的地方,钻在你怀里好好睡一觉。”
于是秦一隅二话没说,坐起来,脱了他和南乙的冰鞋拎在手上,起身,也拉起南乙。
“去哪儿?”
“开房,睡觉。”
小心谨慎的两个影子缓慢地上岸,又在夜色中飞驰,秦一隅说停,南乙就停下来,像是逃亡的两人找到暂时的落脚地,躲进暖气充足的温室,疲惫地卸下一层又一层的枷锁,黏黏糊糊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带着同样的沐浴露的香味一起钻进被窝。
南乙枕着秦一隅的手臂,闭着眼,任他的手指轻柔地梳理自己的头发,感到安全。
“暖过来了?”秦一隅望着他,轻声问。
“嗯。”这个单音节是从鼻腔中发出的,有些黏。
睫毛真长。秦一隅看的认真,靠过去亲了亲他薄薄的眼皮,又问:“想不想去云南?那儿没这么冷,我可以带你去摘菌子。”
“想。”南乙没睁眼,但牵过了秦一隅的手,凭感觉亲吻他手上残留的伤痕。
“但现在还不行,我还有事要做。”
他做不到对祁默的牺牲坐享其成,否则他连去看望李不言都做不到了。
五个指尖,他一一亲过,一个也没落下。
“等我做完了,我们一块儿去吧。”
“好啊。春天就挺好,花儿都开了。”秦一隅又把他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我摘一篮子,插在你头上。”
“别。”南乙想到那个画面就想喊停。
“为什么?”秦一隅告诉他,“在他们那儿往人头上插花儿就是喜欢他的意思。”
南乙想到什么,低低地笑了一声,但他有些困了,因此语速很慢。
“哦,所以你之前非要给我扎头发,就是为了把花儿插·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