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笼中(126)
李松茗坐下了,眼睛盯着卢诗臣,和卢诗臣说道:“卢老师,好久不见。”
明明他的语气很平缓,却叫人觉得有点头皮发麻,梁昭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要立起来了——几个月不见,难道是乡下的风水太养人了,给李松茗很迅速地养出了一种很具有压迫感的威势。
虽然梁昭是个八卦狂热者,但是很知道有些八卦他也不必要全都知道——他的眼睛四处望了望,突然招手叫住一个路过的医生:“啊,老江,你等等我,突然想起点事情要跟你说。”
老江是骨科的医生,之前梁昭有一次意外骨折找他看过。
“平白无故地你找老江干什么?”卢诗臣感觉自己和李松茗单独相处实在不算是什么好事情。
“哎呀,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冷了,总感觉我之前骨折那地儿不舒服,我去找老江看看啊,”梁昭找了个煞有介事的借口,说道:“松茗、老卢你们慢慢聊啊,我跟老陈说点事。”
梁昭麻溜地端起餐盘追过去,只给卢诗臣和李松茗留下一个飞快远去的背影。
食堂此时的人本来就已经少了,周围十分安静,梁昭走了之后,这安静更是深了几分,连筷子是不是碰在餐盘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卢诗臣低着头吃饭,还能够感觉到来自对面极具存在感的、如同密网一样笼罩着自己目光。
卢诗臣本以为,李松茗很快就会放下这段并不应当发生的感情,回到他正确的轨道上去——但是这几月来无数的短信和此刻笼罩着自己的目光无一不在说明,卢诗臣的预估完全失误了。或者说得更加准确一点,在第一个夜晚拉住李松茗的手的时候,卢诗臣就已经失误了。
说实在话,卢诗臣并没有什么处理“难缠的对象”的经验,他一贯选择的交往对象都很谨慎,遵循着某些心照不宣的规则,在一起和分开都不会有太多斩不断的纠缠。
但是李松茗和周棋又是不同的。
卢诗臣深知,自己并未彻底地践行当初徐磬的劝诫——“绝情的话要说,绝情的事情得做”。或许是顾忌李松茗的年轻,或许是顾忌李松茗这一腔过于热烈的情怀,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只是不论什么样的原因,都不是此刻的卢诗臣应当想的,他闭了闭眼睛,然后换上显而易见的礼节性的微笑,主动牵起了话头:“在关溪的工作怎么样?”他视线不可避免地和李松茗碰上,大约是乡下卫生院的工作太辛苦,李松茗比去关系之前要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应该很辛苦吧。”
“我以为卢老师应该是最清楚的人,”李松茗说,“我不是每天都在给你发消息吗?你没有看见吗?”
仿佛是质问,但语气又很温和,仿佛是和许久不见的同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寒暄。
明明卢诗臣对他无数消息的视而不见就已经昭示着某种态度了,但是李松茗仿佛是完全不懂得任何人际交往规则的愣头青一般,一定要将所有事情都寻根究底。卢诗臣只能换上了歉意的微笑,说道:“大概有时候太忙了没注意。”
“真的吗?”李松茗仿佛是信了卢诗臣这显而易见的谎话,并且饶有兴致地说,“那要听我再和你说一次吗?”
卢诗臣刚想说不用了,李松茗已经相当兴致勃勃地开始说了起来,讲宿舍门前那棵香得惊人的桂花树,讲自己去乡民家上门看诊的路上踩到青苔差点滑倒的糗事,讲在卫生院遇到的那些过度热情的大爷大妈们……
那些李松茗在发给卢诗臣的消息里都讲过的事情,在此刻从文字变成了声音,又仿佛连影像也从声音之中浮现了出来,无比生动而鲜活地呈现在卢诗臣的面前,每一件事、每一个画面,仿佛是一只又一只跃出水面的鱼,将平静的湖面搅乱,水花四溅,涟漪不止。
卢诗臣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听下去了,他打断了李松茗的叙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准备下午的门诊了。”
李松茗倒是并未多说什么,也并不为卢诗臣打断自己的叙述而纠结或恼怒,而是跟着他一起端起餐盘去往餐盘回收处,说道:“刚好,我要去一趟行政楼,一起吧。”
虽然李松茗去行政楼,卢诗臣去门诊楼,目的地不同,但是都要走一段相同的路,卢诗臣总不能不让李松茗走这条路,于是最终只能两个人一起往食堂大门都去,中途被一个打扫清洁的阿姨拦下,说道:“大门上面的灯牌刚刚掉了个下来,师傅正在门口维修呢,你们走侧门吧。”
卢诗臣和李松茗又折返回去,从食堂的侧边的侧门离开。
食堂的侧门其实是员工通道,平常供食堂的工作人员出入的,位置比较偏僻,通道也狭窄,因为早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点,不少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更显得十分冷清,安静的通道里只有卢诗臣和李松茗的脚步声交错地回响着,直到李松茗的声音响起:“卢老师。”
下一秒,卢诗臣便被抓住手臂,然后顷刻间就被李松茗推到了墙边,随即李松茗的身体靠近卢诗臣,仿佛之前的某个时刻的再现——那一个暴雨之夜,卢诗臣对李松茗说出没有任何一刻喜欢过李松茗的暴雨之夜。
在李松茗的唇即将碰上卢诗臣的唇的那一刻,卢诗臣抬起了自己的手,挡在了李松茗和自己之间,李松茗的唇便只能落在了卢诗臣的掌心。
“你干什么?李松茗?”卢诗臣皱着眉看李松茗。
被卢诗臣拒绝了一吻,李松茗也并无尴尬或者灰心,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卢诗臣,那双盛满了滚烫无比的泉流的眸子,仿佛要将周遭冰冷的空气都蒸得燥热,他说道:“我很想你,卢老师。”他的声音里含着一种撒娇的意味,仿佛是对分别已久的恋人热烈的剖陈——虽然卢诗臣分明已经决然地和他说过分手。
“李松茗,你逾矩了,”卢诗臣声音有些冷地说,“我们已经分——”
李松茗拒绝听卢诗臣说出“分手”两个字,明明近在咫尺,李松茗却连一个吻也无法讨到。
这些日子积压得越来越多的委屈、不甘、愤怒,以及滔天的爱与欲,剧烈地在李松茗的身体里翻涌着。他垂下实现,看着卢诗臣挡住自己的手,然后张开了唇,用牙齿咬了一下卢诗臣的手。
李松茗咬的力道并不重,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牙齿轻轻地刮过了卢诗臣掌心的皮肤。卢诗臣的指尖忍不住微微蜷缩,余下的话也被这突然的轻微痛感推回了喉咙里。
李松茗不愿意放开卢诗臣,卢诗臣又担心收回自己的手卢诗臣会固执地吻过来,于是两人之间形成了片刻的僵持,极致的静默在流淌。
“松茗……”卢诗臣放平了声音,试图结束掉眼前的静默与僵持。
他和李松茗应该各自转身了。
但是李松茗的舌尖轻轻地扫过卢诗臣的掌心,留下一点温热的潮湿,再次将卢诗臣的语言推回了喉咙中,他的声音被被卢诗臣的掌心熨得更加滚烫:“卢老师,你的心脏明明跳得这么快,它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卢诗臣的心跳确实如擂鼓,他错开李松茗炽热的视线,平静的语调和鼓噪的心跳毫不相称:说:“被突然袭击,谁都会心跳加快的。”
“是吗?”李松茗的唇依旧触碰着卢诗臣的掌心,他将卢诗臣的另一只手拿起来紧紧地按在在自己胸口,说道:“可是它跳得这么快,是因为喜欢你。”
卢诗臣一只掌心握着李松茗说话间流露出的全部气息,另一只掌心隔着衣服握着李松茗的心跳,仿佛李松茗的生与死,爱与恨,欲-望与心意,过去、此刻、未来,全部都可以任由卢诗臣掌控。
如此沉重。
也许是通道太狭窄了,空气流通不畅,卢诗臣有一种仿佛窒息的感觉,然而心脏跳动得更快更猛烈了。
“它无法不喜欢你。”李松茗再次强调。他更加地按紧了卢诗臣的手,仿佛要让卢诗臣这双治愈过无数心脏的手,将他的胸膛剖开,取出他的心脏,观看这颗心脏是如何为他跳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