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果(92)
“房间不要进出太多人,保持通风,人没事,死不了。”
上头派来的断臂医生脸色冷冰冰,叫人不敢亲近,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
等级压制下,佣人们一律服从。
守在门外的人撤了下去,只余下医生和病患。
茧绥汗流不止、面颊苍白地躺在床上,白天佣人将新修剪好的花束插进玻璃花瓶,摆在了窗台,夜里只要一抬头就能望见。
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和他梦里的鲜血是一个颜色。
恍惚间,眼前出现一道人影,一只手覆盖在他的额头。
“……岑骁渊。”
“我说过了,他没有回来。”
回答他的是韶航,Alpha将一管针剂丢到床上。茧绥爬起来,颤抖着手,自己给自己注射。
Beta不能使用抑制剂,一旦错误注射,身体无法消化分解,就会高烧不止。
韶航学医多年,知道如何处理这类突发情况。
这是岑骁渊离开的第十天。
他们利用生病来掩人耳目。
注射完血清,茧绥的头还是发晕,视线不聚焦,看着窗台上那朵玫瑰,“我也种出来过。”
韶航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茧绥又说:“不是玫瑰,我不喜欢玫瑰。”
他的思绪很混乱,血清如同麻药,扰乱了他的思维,嘴里不停冒出话语。
“我种了一颗种子,然后它发芽了……”
茧绥掩住面颊,视线浑浊发暗,眼前又出现梦境里的画面,鲜血、台阶,他一点点长大,一具尸体,岑骁渊……
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带着一点水润的光亮。
“我想起来了。”
“那颗种子是我亲手种出来的,我没有靠别人。”
就在B区,就在那个如梦一般的暑期,他在后院的那片菜田里,无意中种下几颗种子。
是它先发了芽,他才想要岑骁渊看一看。
梦境里的血色逐渐从眼底退却。
他一直、一直都在害怕岑骁渊的死亡。
哪怕是在逃跑的前夕,他留下一个吻,对一无所知的Alpha说:“岑骁渊,我希望你赢,我不希望你死。”
那是真话。
他说到做到,再也没说过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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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逃到哪里去?”
两天前,韶航的问话响在茧绥的耳边。
“……岑骁渊说等到他回来要和我谈一谈,”茧绥垂下眼,“可我等得够久了,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他总是在逃。
从没在Alpha的身边逃开过。
所以这一次,他也不过是——
茧绥抬起头,正视韶航的眼睛,“我去找他。”
——要逃向岑骁渊身边。
第77章 记仇
血清起了作用,茧绥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晰。
韶航交到他手里一个布袋,说是在另一个房间里找到的,认为他会用得到。
茧绥只打开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岑骁渊把他留下的东西全部保存起来,布袋里是他的毕业证和手机。
“我要这个就够了。”茧绥把其中一样拿到手里。
韶航淡淡看了一眼:“随你。”
茧绥曾经在这栋宅邸住了那么久,第一次知道它有地下通道,他被韶航带着,沿黑漆漆的甬道一路向前。
“你为什么要帮我?”
一盏老式的煤油灯照亮脚下的路,茧绥又一次问道。
韶航:“这个问题岑骁渊也问过。”
Alpha高大的背影在烛火下,带动着影子摇曳晃动。
茧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继续往前,差点撞在韶航身上。
出口到了。
茧绥扭过头来,宅邸高耸的栅栏已远远抛在身后。
他们真的出来了,如此轻松。
这是个逃生出口。
是宅邸以前就有,还是后来修建的?不管是哪一种,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茧绥在这里住了六年,从未发现过。
“沿着这片树林一直向前,那里有人接应你。”韶航说。
时间紧急,来不及说多余的话,茧绥迈开脚步,朝未知的林间奔去。
树林的尽头会是什么?或许是一道考验也说不定。
他的逃跑太过顺利,有太多对他有利的助力,让茧绥一再感到恍惚。
可他的运气向来不太好。
前方等待他的或许是一车的黑衣人,又或许就是岑骁渊本人。
向来如此,命运让他们纠缠、错过,在最不该爱的时候倾诉爱意,在最该拥抱的时刻分离。
春夜烂漫,月光照在树梢叶片,泛起薄薄一层荧光。
茧绥的双腿没有停,跑到喉咙干燥、肺部痉挛,路越走越窄,越来越崎岖。拨开错落交缠的藤蔓,抵达终点时,一个腿软险些跪下来。
那里有人在等待,见状快步走过来,伸出手,前胸口袋里的工作牌掉出来,在茧绥的面前晃了晃。
茧绥搭上那只手,抬起了头。
月光下,女人的短发到颈,微笑时,眼角挤出一道不明显的纹路,“好久不见,小家伙。”
是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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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帮我?”
岑広澜死后的那一年,岑骁渊问过同样的问题。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冷静下来,想到韶航对岑広澜的背叛。
岑広澜间接杀死了他和岑绮露的父母,就算他不追究,岑绮露也一定不会放过男人。
岑広澜的下场不会好过。
韶航跟在岑広澜身边那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他依旧把他珍视的人往火坑里推。
韶航少了一条手臂,还不能很好掌控身体,身子微微向一边倾斜着,连脑袋都歪着,模样有些滑稽。
“因为你足够蠢吧。”韶航说。
岑骁渊本就没打算在对方的口中得到答案,闻言,看向一旁的韶英,“有些事,我们出去谈谈。”
韶英带着歉意地点头,随岑骁渊离开茶室。
韶航知道两个人去商量什么,无非就是那个Beta还没找到,宅邸还需要自己妹妹抽空去维护看守。
岑骁渊不希望宅邸里的东西被不守规矩的下人们挪碰,至少曾经两个人的房间,他希望保持原有的模样。
那绝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只有岑骁渊把它当做宝贝一样死死抓着不放。
韶航又想笑了,嘲讽的笑意爬上脸,依旧僵硬。
不就是因为Alpha足够蠢吗?
因为蠢,所以才能坚定不移去追逐自己所想要的。
可能是在B区生活过的缘故,岑骁渊对于名利的追逐太淡,他不像岑広澜一样,有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
因此,他可以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舍弃,只为了他虚无缥缈的爱情。
而韶航和岑広澜同样相遇太早。
在岑広澜还未成为家主时,在彼此还没分化时,他就把自己的所有交付给他的天使。
他把高阶Alpha的信息素给他,把他送上家主的位置,后来,岑広澜想要稳住地位,收养了不少养子,再后来,岑広澜又想要优秀的基因……
再再后来,韶航看着遍体鳞伤的岑骁渊,血液浸染Alpha整个身躯,嘴里还喃喃着爱人的名字。
——我这一生都将在阴影下存活,我的爱情也是。
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因为这里是A区,是阶级制度森严,有着悠久历史的岑家。
这本理所当然的发展,怎么能让一个区区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破坏?
他们都是笼中鸟,一条血脉延续,成千上万的人前仆后继地输送,如果毁于一旦……
那就让它毁于一旦。
岑骁渊是另外一种可能性。
而他和岑広澜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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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接听。
拨打的第五通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茧绥暂时将手机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