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柏(45)
爸爸没了怎么办?孟兰驰不能想。
没了蒋正柏怎么办?孟兰驰也不能想。
最痛彻的选择,为什么非要他来做?他为什么不能不做这个选择?
浑浑噩噩地等了不知道多久,医生出来说已脱离危险,转送病房观察。
一直到了后半夜,孟方舟才幽幽转醒,一看到床边孟兰驰疲惫的脸,就立刻赌气似的把眼睛闭上了。
床边传来沙哑的男声:“爸,你一辈子不愿意见我了?”
孟方舟不动。
“我叫张叔来,你要什么,跟他说。”
孟方舟还是一动不动的。
孟兰驰站起来,脚步沉重地走出病房。交代了张立后,他乘电梯到一楼,走出医院,但没走远,在便利店买了包烟,蹲在旁边水果店外面的台阶上抽。
夏夜依然闷热,虫声四起,车辆来来往往地掀起灰尘。不少路过的人看看他,但是都没搭话,谁愿意搭理医院门口心事重重的男人?
“孟兰驰。”
他恍惚中听到有人叫他,一抬头,看见正弯腰的蒋正柏。他蹲下来,和他齐平,深黑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微微皱着眉,也没有什么温柔的笑意,但在这个混乱的夜晚让他有了大哭的冲动。
蒋正柏姿态强硬地抽走他指尖的烟,孟兰驰嘴唇一空,悻悻地不安分地动了动,有点想哭,但是也哭不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蒋正柏,渐渐泛了潮。
蒋正柏的咬肌一瞬间绷紧,他像是忍耐着,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而孟兰驰并不十分清楚他在忍耐什么,也许是好几个自己没接的电话,也许是自己明明约定了第七次戒烟却又率先破戒。
“蒋正柏,”孟兰驰说话声音很小,嗓音嘶哑难听,这一瞬间,他根本辨别不出这竟然是自己的声音,他糊里糊涂的,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你别凶我。你来抱我一下。”
而蒋正柏在孟兰驰一字一句说完请求之前就已经抱住了他,他感受着孟兰驰在他臂弯里发抖的频率,一手熄了刚刚抢过的烟,用空下来的手把他抱得更紧,像是要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孟兰驰把脸靠在蒋正柏颈窝上,用力而贪婪地感受蒋正柏给予他的力度、体温和味道。他像一节疯狂脱轨的火车,在撞毁之前,慢慢地回到了正轨上。
人来人往,视线尖锐,蒋正柏不觉得难堪。孟兰驰也不在乎。
蒋正柏说:“出了那么多汗。”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耳边微微汗湿的鬓发,撩拨披散,又忍不住以手作梳,整理兰驰乌黑而凌乱的头发。
这是只有蒋正柏才被允许的给予孟兰驰安慰的方式。
孟兰驰难捱地轻轻喘息着,发丝被不堪地揉弄着,偶尔扯痛,才带给他真正存活的体验。他需要蒋正柏给予他一些力度乃至疼痛。
“好一些了吗?”蒋正柏在他耳边问。
“嗯。”
“那站起来。”蒋正柏牵着孟兰驰站起来,走进身后的水果店。水果店里弥散着浓烈的热带水果的香气,蒋正柏一边挑选给孟方舟的水果,一边问:“你爸爸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
“我让你为难了。”蒋正柏轻声说。
孟兰驰的心像被一只手猛地揪紧,急声说:“没有!”他怕蒋正柏误会,赶紧又说:“我都告诉爸爸了,他现在一时不能接受,总有一天......”
蒋正柏等着一句说不出口的下文,好心补充:“总有一天会接受?兰驰,真的吗?”
孟兰驰受不了蒋正柏这样跟他说话,被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境,他也不得不想,对啊,要是父亲一辈子接受不了呢?但是又说:“就算不接受,也不妨碍我们继续在一起,这是我和你的事。”
蒋正柏挑好了水果,让店员组成果篮,在等待的空隙里,他转过脸,看着兰驰,目光深沉,脸上微微带笑,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对,这是我和你的事情。”
蒋正柏把果篮递给他:“孟叔叔应该也不想见我,我也不上去了。还是那句话,有事情要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就跟我说。”
孟兰驰伸手接过果篮,蒋正柏却一时没放手,对峙半秒,他又说:“孟兰驰,你要有点有对象的觉悟。”
凌晨时分,孟兰驰又回来了一趟。进门的时候,客厅里开着灯,蒋正柏没睡,坐在沙发上,手机放在腿边。半阖的窗帘里,天边已经微微泛着鱼肚白。
孟兰驰愣了愣,不自然地苦笑:“怎么没睡?”
蒋正柏站起来:“想着,万一你给我打电话呢?”
孟兰驰半晌无言,“我要收拾点东西,我爸情况不好,要转院去北京。”
“几点出发?”
“明天早上七点。”
孟兰驰边说,边从衣帽间拖出行李箱,瘫在地上,开始整理。
蒋正柏看了一会儿:“你坐那儿吧,跟我说,要带些什么,我来收拾。”
孟兰驰是真累了,坐在床上,说着要这件衬衫,要那个抽屉里的卡包,数据线在哪儿,内裤又放在哪儿,蒋正柏根本不用孟兰驰解释,他全知道。
收拾完东西,蒋正柏哗啦一声拉上行李箱拉链,阖上锁,一把把行李箱立起来,推在腿边,孟兰驰走过来,正要接过,突然被他双手卡着腰提起来,局促地靠坐在行李箱上。
孟兰驰正要说什么,蒋正柏逼进来,大腿卡入他的双腿之间,单手箍住他乱动挣扎的腰。
“蒋正柏。”孟兰驰喊着他的名字,去掰他因为某种情绪而肌肉贲张的铁钳似的手臂,可是又怎么都撼动不得,逃不开,挣不脱,他开始莫名地害怕和慌乱,只能用双手去推拒他的胸口。
蒋正柏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贴上他的嘴唇。
这是一个绝不温柔的吻,反而充满了动物性的撕咬和掠夺。孟兰驰面红耳赤地吞咽着,一次又一次地被全权掌控呼吸的节奏和喘息的腔调,在荒谬到濒临窒息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咬破了蒋正柏作乱搅弄的舌尖。
蒋正柏甚至没有发出吃痛的声音,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他的举动,只是近乎残忍地在铁锈味的吻中侵略得更深。
末了,他松开他,露出舌尖,袒露自己依然流血的伤口,发出一声近乎嗤笑的笑声,“孟兰驰,你在害怕?”
“害怕什么?”蒋正柏一个人自问自答,抛出最诛心的答案,“你会承受不住压力放弃我?”
从联系不到孟兰驰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孟兰驰进门前的那一秒钟,蒋正柏都在竭力保持冷静理智,一遍遍排除孟兰驰放弃自己的可能,同时一遍遍计算他在孟兰驰心中的分量。
蒋正柏从来游刃有余,随心所欲地掌控着感情中的所有节奏,但是今天,在每一次无意义的自证之后,在孟兰驰神色疲惫地回到他们所谓的家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不堪一击。
蒋正柏说孟兰驰在害怕,他自己又何尝不害怕?可是,他非得逼着孟兰驰表态,“孟兰驰,做事情可以半途而废吗?”
孟兰驰眼眶湿润,倔强地把脸扭开 ,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又很快地乖乖地摇了几下头。
蒋正柏简直声色俱厉:“孟兰驰,看着我。”
孟兰驰抬眼,又止不住泪,哭得像个窝窝囊囊的奶孩子,又忍不住撒娇示弱,伸手想要抱他。
可是蒋正柏不让他抱,格挡住他的手,冷酷地说:“孟兰驰,说话。”
“蒋正柏,我不和你分手。”孟兰驰胡乱地抓住他的手,“蒋正柏,你等等我,我知道,我这话说得很无耻......”
“好,我等你。”
没有更多的条件,也没有再多的承诺。
蒋正柏要的不过就是孟兰驰一句话。
张叔等在楼下,电话接二连三地来,孟兰驰没时间了,拖过行李箱,站在门框下,深深地望了蒋正柏一眼,没忍住,又揽过他的脖颈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孟兰驰,你要是骗我,我就......”蒋正柏低声说,“操死你。”
第四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