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柏(15)
五月份《树犹如此》快杀青的时候,微博上一些娱乐营销号突然集中性地发了大量照片,主人公无一例外是原琇和许泽城,揽肩拉手搂腰摸头发已经算小尺度了,正中间一张,是他们挤在一个狭小的工作间,靠得很近,角度看来像是在接吻。
随着连番转发,这些照片很快被顶上热搜前十,引起轩然大波。
两个人的工作室和公司反应很快,立刻开始撤热搜,后续一系列事情麻烦得很。
孟兰驰去找原琇的时候,在门口看到许泽城抱着原琇哭,原琇右手拿着根抽了一半的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抚地拍了拍许泽城,“你回去吧。删了我联系方式,咱们别联系了。”
孟兰驰走过去,夺过他手里的烟,按灭在垃圾箱上,“回家吧。你的戏份结束了,可以休息了。”
原琇愣了一下:“为什么不骂我呢?”
孟兰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睛,觉得可怜,笑着:“我是文明人,不会骂脏话。有眼泪回家哭去吧。”
孟兰驰还要筹备影片宣发,五月中旬的时候和迟帆一起回的清江。
高铁站外,王新朋已经开着他那辆重型越野等着了。
孟兰驰疲惫异常,上车就开始睡觉,还轻轻打着呼,明显很久没睡好了。等一觉醒来,车停在旧城区的宽巷子里,灰白民居之间有一间露天面摊,陈旧的招牌“朋友面馆”立在那儿,炉火正旺。
孟兰驰不意外王新朋把他载到这儿,下了车,熟门熟路地找处地方坐下,要了两碗鳝丝面,没吃两口,一个女孩儿走过来,个子消瘦,脸上雀斑遍布,实在算不上赏心悦目,王新朋擦了把油汪汪的嘴,介绍道:“孙淼。”
孟兰驰愣了一下,“孙粲的妹妹?那么大了。”
正说着,旁边响起个男声,熟悉的中低音,尾音利落而磁性,孟兰驰转头,隔着些春日里迎风的杨柳看到蒋正柏。
蒋正柏也看到他了,他走过来,主动打招呼:“好巧,我是过来吃碗面。”
孟兰驰也觉得巧,上一次见面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虽然在手机上断断续续聊天,但是见到真人还是不一样的。蒋正柏凭借高大出众的身材,把件蓝衬衫和黑西裤穿得极为挺阔潇洒,黑色细领带在风里飘动着,顺着风的吐息,轻轻扰动着孟兰驰的心。
王新朋看着他,话里有机锋,“你大老远来这儿吃面啊?这个地方可不好找。”
摊主端着两碗面过来,看着蒋正柏,表情熟稔,“小蒋有好些年没来过了,高中那会儿,还是常来吃面的。”孙淼叫了声妈,把碗接过来。
孟兰驰惊得说不出话,嘴唇动了动,王新朋先惊问出声:“哈?蒋正柏,你藏挺深?我们每周五来吃面,怎么从没见过你?”
蒋正柏笑了,看向孟兰驰,征询孟兰驰同意,“拼个桌?”
孟兰驰马上给他挪出位置:“你坐吧。”
“我周日中午来这里吃面。”
话说到这儿,在座的三男一女心里已经清楚了,都是为孙粲来的。不然不会跨越大半个城区,相聚在这个破面摊。
孟兰驰说:“我们吃完饭,去看看孙粲。孙粲的墓你找人修整过了吗?”说话时,已经看向孙淼了。
“修过了。”
孟兰驰挑了一筷子鳝丝,突然说:“很多年了。”又看向身边的蒋正柏,声音小如耳语,眼神很温软,“你竟然还记得孙粲。”
蒋正柏正往面里倒醋,迎着兰驰的视线,“记得,怎么不记得。”
“谢谢。”孟兰驰突然冒出句谢,显得突兀,心里装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对蒋正柏说:“谢谢那天你把我送回家。”
蒋正柏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者疑惑的表情,他淡定而温和,轻轻说:“那时候可是一句谢谢都没有,现在倒是记起来了。”
孙粲是他们的高中同学,十七岁的时候跳楼自杀,地点就在学校天台。
经过调查确认,自杀原因是学校人际关系的不和谐和长期家暴。
众人回忆里的孙粲,不仅是那年震惊清江的跳楼学生,在这之前,她还是孟兰驰的绯闻对象。但是孙粲长得并不貌美,她长期用药身体浮肿,一米六的个子,体重将近170,稀疏的头发扎成一个短而可怜的马尾,滚圆的脸上还长满了雀斑,说话反应迟钝得异于常人。
少年是非常残忍的,除了孙粲的外貌,她的旧书包和旧运动鞋,还有妈妈的那辆破三轮,甚至是自己不够标准的普通话发音,都成为了被取笑作弄的对象。
这种无孔不入的霸凌在她暗恋孟兰驰被发现后达到了顶峰。
孙粲偷偷给孟兰驰折了千纸鹤,那时候的少女会在编织千纸鹤的纸条里写告白的话,但是孙粲没有,孙粲只是给孟兰驰折了很久的千纸鹤。这件事情孟兰驰知道,但是没表态。
某天下午,孟兰驰发现孙粲手臂上的淤青实在太明显了,忍不住问:“你的手怎么了?”孙粲很难为情地脸红了,但是没有多说。
周六下午放学的时候,孟兰驰送孙粲回的家,步行,很多人都看见了,他还在孙粲家吃了晚饭,回来后同学们就听说,孟兰驰认她作妹妹。
妹妹在当时还是很暧昧的词,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亲亲女友。但是周围的人观察着两个人的互动,孟兰驰没有任何亲昵暧昧的言行,孙粲也是害羞沉默的,没有一点儿发展成男女朋友的态势。孟兰驰每周五还和王新朋一起去她家面馆吃面。
没人动孟兰驰的妹妹,孙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
结果,等孟兰驰参加模拟联合国竞赛回来,人就没了。
他当天夜自修请了假,一个人站起来,从教室出去,离校后走在椿萱路上,半路就开始痛哭。
路过的行人看俊丽少年哭得哀恸,很善良地上来问他怎么了。
孟兰驰目不斜视地走来,疑惑地心想,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友善?你们倒是对孙粲友善一点啊?
他哭得头昏脑胀,过马路的时候甚至没看清红绿灯,被一个人猛地揪住校服拉回人行道。
他回头,是推着自行车的蒋正柏。在一片霓虹灯下,蒋正柏的蓝白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拂动的黑发下,眼睛里有情绪淡淡地不安地闪动着,他对孟兰驰说:“你踩到我的自行车上来,我送你回家。”
两个人在学校里几乎是没有交集的,虽是同班同学,和路人也是差不多的。蒋正柏的好心来得好像午后的一阵雨,太突然,也太急烈了。
孟兰驰上了他的自行车,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还是在哭。孟兰驰都不知道,一颗颗眼泪顺着蒋正柏那截微微发青的突出的颈骨全滑进他的校服里。
停在一个红灯前的时候,孟兰驰的手轻轻地从蒋正柏后面环住了他的脖颈,脸埋在他颈窝,哭得沉默而压抑,喉咙里滚落着幼兽一般的呜咽,“她死掉了......怎么会死掉......我上个礼拜还在她家里吃过饭,她的妈妈和妹妹都那么爱她......为什么是她?......”
蒋正柏没有回头,沉默地握住孟兰驰颤抖的手腕。两个少年的骨骼隔着薄薄皮肉相贴,碰撞着,带来一丝自虐般的疼痛。
眼前是依然奔涌不息的人间。
第十四章
几个人吃完面,去看看孙粲。梅花山公墓里墓碑林立,走到第二十级台阶的时候看到孙粲的墓碑,字是重新描过的,照片上其貌不扬的姑娘笑得很腼腆。这张照片是从孟兰驰拍摄的集体活动照里截下来的。
孟兰驰蹲在她墓碑前,烧了点纸钱,“我们来看你了。我,王新朋,你妹妹,今年还有蒋正柏,蒋正柏你肯定记得吧。”
蒋正柏就也在孟兰驰旁边蹲下,看着照片,算打了个招呼。
孟兰驰轻笑:“我们这一帮人都快三十了......你还十八呢,小朋友。”
几个人轮流说了几句,聊聊自己的生活和境遇,又擦了擦墓碑,赶在天黑前下山。
王新朋开着车,被孟兰驰提点:“你专心点,怎么那么毛毛躁躁。”
王新朋撇撇嘴,发现蒋正柏也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