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85)
“他爸是合伙人,他的案源比较丰富,而且他本人业务做得也很……出色。”周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酸酸的。他想,如果一个人业务能力能和他的人品挂钩的话,该多好。
“这样啊,我教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些。”许静兰不慌不忙地去拆第三份快递,边拆边说,“不过,在我看来,俞鸿飞算是这几年我带过的最不务正业的一个学生了,心思根本不在学习或者科研上。当初我看他本科是学英语播音的,英语底子不错,就把他招了进来,没想到人跟你爸一样不靠谱。毕业论文提交截止日期前一天晚上才把论文的初稿发给我,答辩前一天上午我让他修改一下PPT,结果找半天找不到人,晚上他才给我打电话说在颐和园给外国朋友当导游,刚回来。”
关于俞鸿飞不靠谱这一点,周觅恨不得点一万次头表示同意,毕竟他跟他妈的看法难得一致一回。
当年俞鸿飞不辞而别之后,周觅的确幻想过各种二人在街头偶遇的场景,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有一天那个骗了他感情的男人会以他妈学生的身份出现在他家。
那天周觅尴尬得不行,以为俞鸿飞会约他出去单独谈谈,但事实证明他不过是自作多情,男人只跟他打了个招呼,语气礼貌而又疏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着他父母面儿放不开的缘故。
周觅第二次撞见俞鸿飞的时候,也就是他刚到金杜律师事务所实习的那天。当他得知带他的律师是俞鸿飞时候,只轻轻唤了一声“俞老师”便再没了下文,然后他听见男人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这么多年了,你一点儿都没变,我发现还是你好,很想把你再追回来。
那天中午吃饭前,周觅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俞鸿飞正好走了进来。周觅的后背反射性地僵了僵,他故意低下头,不让对方发现自己映在镜子中的脸。谁知他洗好后刚转过身来就撞在了男人的身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压在洗手台旁边的墙上强吻。周觅也不是吃素的,他用尽全力挣开了男人的怀抱,照着对方的小腹就是一拳,毫不留情,又骂了一句“不要脸”。
许静兰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己儿子开口说完,反问一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周觅再次把目光锁定在了吊灯上。
许静兰把视线收了回来,从第三份快递袋中拿出了一张合影和一封信。照片中的男的她认识,女的是谁她暂时没有头绪,看了信以后她才明白过来——她的大弟子告诉她,自己已经在德国定居并结婚了,感谢她多年的教导,还祝她和周老师身体健康、阖家幸福。许静兰拿着照片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讽刺,当然她知道自己的弟子绝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因为对方读书期间,周成林还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许静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看报的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成林拿着报纸的手觉出了自己妻子目光的重量,不自主地颤了颤。报纸发出一声脆响,差点儿从他手中落下去。
周觅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他爸,又扫了扫他妈。
“妈。”周觅张了张口,只吐出一个字。
许静兰把照片和信放回快递袋,抬头盯着自己的儿子看。
周觅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他斟酌着字句:“我准备毕业以后就留在金杜或者君合了,不继续读下去了,也不出国了。”
“为什么?”
“没有这个必要。”
“什么叫没有必要?”许静兰沉下了脸。
周觅不说话了。
“我让你去实习不是为了让你留在那里,而是为了让你多接触一下实务,积累一些经验。俞鸿飞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周觅听见俞鸿飞三个字,浑身都不自在,话一出口语气都变得怪怪的。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思考问题的角度还是……”许静兰皱了皱眉,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叹了口气,她把额角一缕散发捋到耳后,提起百分之二百的耐心说,“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能力和水平不足以让你上到一个比较高的层次,你现在所处的这个层次,不仅仅会使你在事业和生活上的选择受到很大限制,也会影响到你个人的发展,以后你的路越走越窄。
“相反,当你把自己的能力提升到一个很高的水平的时候,你会有更多的选择,而且你会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与那些人共事你的眼界和思想都会变得很不一样,那些人会激励你不断前进。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所以妈妈鼓励你出去看看。”
周觅知道他妈会跟他来这一套,就是这一套理论和逻辑他妈从他上高中开始一直说到现在,从来没有更新或者升级过。也是在这套理论的驱使下,周觅在高中的时候被逼着考SAT,在大学的时候被逼着考LSAT。随着他的成长,套在他身上的枷锁越勒越紧。
同学们,现在病毒已经向全国全球扩散了,大家注意预防啊,戴口罩&洗手。
第143章
周觅也搞不清自己与自己母亲在思想上的冲突是因为时代、年龄还是性别上的差异。他姥姥和姥爷两个法学大家、法学教授把他妈也培养成了法学教授,他可不想再这么下去,走自己母亲的老路。他没那么大的抱负,只想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然后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简简单单地过完平凡的一生,足矣。
但遗憾的是,周觅这二十二年的人生中,从来没遇上过一个真心爱过他的人。他渴望真爱,却不知道真正的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以至于稍微感受到爱情的热度,就像飞蛾一样扑上去,哪怕被爱情的炽热灼伤也无所畏惧、在所不惜。
周觅像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爱寻逸,可对方却对他的深情视而不见,而且他妈妈许静兰更是一百个不愿意。
在许静兰的注视下,周觅心中的万千不满化作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他淡淡地说:“我对法律和法律圈子没什么兴趣,所以你刚才提到的所谓的‘选择’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太大意义。”说完,他微微侧头,去看放在装饰柜里的相框、奖牌还有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周觅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柜子里放的还是父母结婚后拍的照片,有在影楼拍的,有在旅游景点拍的,也有在人文大学法学院前拍的——每张照片上都有他父母两个人的身影,可照片中二人脸上挂着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后来不知哪一天,可能是在他上初中的时候,也可能是在他上高中的时候,装饰柜里父母的合影都消失了,周觅猜想是许静兰把它们收了起来。后来,柜子里展示的对象从他父母深厚的爱情变成了他在大学时期获得的荣誉。
周觅一垂眼,视线落在了柜子中层并排摆放的两份国外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上。
当年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翻开的一刹那,周觅的心情异常的复杂,可通知书上的Law字怎知他的心思,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他的视野,格外的刺目又碍眼。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耳边仿佛传来了锁链勒紧肉里,陷进骨头中的声响,那一连串“咯咯咯”的响声扰得他心神不宁。为什么是Law呢,为什么不是Life Science呢。如果是他所喜欢的专业,哪怕只是一所没什么名气的学校向他抛出橄榄枝,他都愿意前往。但他心里无比清楚,他妈是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他的人生轨迹早就被安排好了,看似完满,实则满是裂痕。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周觅向李天歆提出分手,女孩儿没有哭,反而鼓励他再跟寻逸表白一次,第三天他在音乐会上吻了寻逸,第四天李天歆跳楼自杀,寻逸与他反目成仇。这一幕一幕就像演电影一样,情节跌宕起伏到让他措手不及。
周觅知道如果自己出国了,他和寻逸就再也没有半点儿可能了,他当时爱寻逸爱得发狂,就算拼出一条命去也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割断他和寻逸的联系,于是他彻底断了出国的念想。但许静兰怎么可能同意,周觅无计可施,只好站在凯原楼楼顶以死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