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2)
邱三桥不解地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老恩师,顺着对方视线停留的位置看过去,下一刻他自己也愣住了。
只见简历表左上方的姓名一栏中工整地写着两个字:寻逸。
刚才在候考区见到的那个学生竟然姓寻。
他姓寻。
寻……
寻逸……
第3章
难道是他、他来了?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是自己太敏感了?
邱三桥的脑子转得飞快,不出一分钟的工夫已经想出了好几种可能。他之前对那个男学生产生的好感,此刻此刻已经被惊俱磨得一丁点儿也不剩了。
邱三桥回过神来的时候,新来的小讲师已经让秘书周老师把最后一个来面试的学生叫了进来。
寻逸站在讲台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朝着台下坐着的老师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开始自我介绍。
寻逸的声音很好听,就是语气平了些,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说了很多,不过他说的这些没有几位老师真正听进去了,直到他介绍完,台下依旧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见几位主评委老师都不吭声,四位新来的讲师也不敢说话,只能干杵在椅子上大眼儿瞪小眼儿,互相打量着彼此,揣测着前排这群大教授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一时间,教室里的氛围安静到诡异。
寻逸也察觉到了异样,犹豫了一下,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请问老师们有什么问题要问么。”
坐在后排的小讲师听到这句话,如得一纸赦令,飞快地说:“从简历上看,你是个医学生,为什么要来法律大学深造?”
“因为……”寻逸的视线掠过了台下老师的头顶,直直地投到了房间的墙壁上,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完成一件事,需要系统地学习一些法律知识,而且我认为法大的环境有助于我更深更全面地掌握这些知识。”
此言一出,教室前排的气氛更为凝重,空气就像是被胶住了。
邱三桥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另一个小讲师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微妙的变化,又问:“同学,我看你报的是戴老师的研究生,但你没有提前跟他联系,他现在已经招满了。我们可能会把你调剂给其他老师,你接受调剂吗?”
这次轮到寻逸沉默了。他皱了皱眉,透过架在鼻梁上那副金丝边儿眼镜,不动声色地将在座的所有老师打量了个遍。
目光相触的一瞬,蒋春深叹了口气,自作主张地说:“同学,你可能不太了解情况。因为你本科不是法学或者相关专业的,读刑诉方向的法学硕士有些难度,一般有医学背景的学生都会选择去法硕院读法律硕士或者证科院读法医学或者司法鉴定学。我们可以帮你和这两个学院的老师沟通一下,如果你愿意可以考虑转到那边去。”
“老师,我没有填错,我报的就是刑诉学专业的侦查学方向。”寻逸的语气坚定。
蒋春深讨了个没趣,只好从面试题库中挑了个问题问:“好,既然这样,你说说刑事拘留和司法拘留的区别。”
寻逸不假思索地说:“刑事拘留和司法拘留的区别主要是适用对象不同,采用的机关不同,与判决结果的关系不同和期限不同。下面我分条进行陈述……”
“你再简单说说一下检察院的抗诉权。”后排一个老师问。
寻逸推了推眼镜,稍微思索了一下,答了一段话。
整场面试自始至终都是几个年纪很轻的讲师与寻逸在互动,前排的几个大教授则一直干坐在椅子上,形如虚设。
最后蒋春深还想问个问题,但被戴长剑给打断了,老先生朝着寻逸眯了眯眼,沉着脸说:“你可以离开了。”
寻逸怔了怔,不解地看了戴长剑一眼,然后朝台下的几位老师鞠了一躬,走出了教室。
蒋春深也察觉到了戴长剑的反常,她强压下满腹的疑问,微笑着提醒:“戴老,您刚才忘了问英语问题了,是不是把那个学生叫回来,再问一下?”
“不用问了,那个学生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戴长剑沉着脸摸了摸下巴,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发怒的前兆。说罢,老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对蒋春深和新来的几个青年教师说:“蒋老师,还有其他几位老师,你们可以走了,我们几个再核对一下今天面试的分数。”
第4章
蒋春深和四位新讲师面面相觑,他们个个脑子里堆满了问号,但碍于戴长剑的地位和面子,都闭紧了嘴巴,什么也没问。
“闲杂人等”走干净了以后,五楼教室里只剩下戴长剑、邱三桥、龚鸣、王来生和谢振云五位男老师。
戴长剑用一双浑浊的眼睛像猎鹰一般地扫视着众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诸位,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我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不反对,我就把刚才那个叫‘寻逸’的学生从录取名单中剔除了。”
戴长剑的意思王来生多少明白了一些,但他向来胆小怕事,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绝不会做昧良心的事。每做一次亏心事,他都要连着做好一阵子噩梦。他不想让那学生被除名,又怕自己被牵连进去,只得战战兢兢地说:“戴老,您的意思是……您怀疑寻逸是寻辉老师的孩子。虽然我记得寻老师的孩子好像是叫这么个名,但是我们现在没法马上确认……况且除名这种事情,咳咳,实在说不过去……万一咱们被人举报说窜改学生的复试成绩,咳咳,该怎么办……咳咳咳……”
戴长剑刚要开口解释,却被邱三桥抢先了一步:“不如我们向院里申请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寻逸父母的信息调出来。”
“已经来不及了。现在上报学院最快两天才能有结果,但我们明天就得在校网公布复试成绩和录取名单。”戴长剑反驳。
邱三桥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肩上一沉,他侧头一看,原来是龚鸣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下一秒,对方身上的烟味立刻把他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弄得他的鼻子一阵不舒服。
龚鸣又高又瘦,脸比其他人白上好几个色度,被教室里的白炽灯一照,像涂了一层石膏粉似的,有些瘆人。他朝戴长剑递了个眼色:“戴老,我同意您的看法。我也记得寻辉有个儿子,名字是两个字的,第二个字好像就是逸,音是这个音没错,具体是哪个字……刚才你们也看到了,寻逸这小子的动机实在让人怀疑,蒋春深问他为什么要放弃医学到咱们学校继续深造,他说他要完成一件事情,需要系统地学习一些法学知识。这小子这是话中有话,他胆子倒是挺大的,这就找上门来了。”他越说越来气,又跟了句:“让他滚回医学部去!”
邱三桥一向看不太惯龚鸣这种性子急、脾气又火爆的人,不禁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反驳道:“龚老师,你先冷静一下。如果寻逸真的是寻辉老师的孩子,来法大学习是为了报复我们,那么你们觉得他是怎么知道,当年是我们把他父亲扔到海里的?”
站在一旁的谢振云走过来,插了一句:“对,当时救生艇上只有咱们几个和寻辉还有他爱人刘芳华。咱们把寻辉扔下去的时候刘芳华就神智失常了,后来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一直疯疯癫癫的,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跟别人说话。还有,因为当时局势的缘故,日本不允许我国的救援船只接近他们的领海,寻辉的尸体没被发现。按理来讲只要我们自己不说,没人知道寻辉是怎么死的。”
“很可能是刘芳华突然开口说了什么,让她儿子知道了。王老师,你当时就是太心慈手软了,害我们白白失去了把刘芳华处理掉的机会。”龚鸣哼了一声,“虽然我知道还有别的可能,但在寻逸这件事上,咱们多提防着点肯定错不了。”
“龚老师,这样恐怕,恐怕,咳咳,不妥,咱们之前做得已经很,咳咳,很过分了,现在再这样……我是信佛的,希望你理解理解我……”王来生的话说到一半,嗓子突然痒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慢性咽炎又犯了,立刻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板利咽灵,取出一片,就着温水吞了一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