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44)
“钱院长很可能是考虑到师生关系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邱三桥比在场的其他人都要清楚龚鸣发脾气的真正原因,但不点破,而是就事论事地回了一句。谁知他一针见血的回答却换来了对方又一声冷哼。他无心计较这些事,于是闭上了嘴巴,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现在师生关系是比较敏感,咳咳,咱们又是法律类院校,自然更加,咳咳,严格一些,钱院长这么做也不无道理。”王来生说。
龚鸣一听,火又上来了:“师生关系?王老师你也糊涂了?你觉得院长会为了学生的利益牺牲老师的利益吗?学生算个屁!”
戴长剑站了起来,转身看向窗外:“小邱说的是那么个意思。龚老师,你教的学生毕业后绝大多数都进了法检机关,你觉得这种师生关系不会影响到司法的公正吗?之前我也在外面兼职,退休前一年在海淀人民法院为一起刑事案件的被告做辩护,我发现庭上的法官和检察官都是我带过的硕士和博士,那两个检察官见了我以后都唯唯诺诺的,问的问题也丢三落四的,我明显感觉到他们对我的辩护词有倾向性。”
“我们跟您可不一样——”龚鸣反驳。
谢振云叹了口气,打断龚鸣的话:“龚老师,算了,规定已经下来了,你在这里抱怨又有什么用,咱们还是做好本职工作。”
龚鸣心里仍有不甘,但碍于戴长剑说了那么多,只好在面儿上服了个软,然后眯了眯眼睛问:“戴老,您找我们几个过来,不单单是为了这事吧?”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戴长剑身上。
不过戴老先生并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他保持着背对着大家的姿势,缓缓地说:“你们还记得‘那几个人’吗?”
此言一出,除了邱三桥,剩下几个老师都皱起了眉。
戴长剑指的是什么人,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戴老,您的意思是……”王来生本想打破僵局,不料嗓子突然痒起来,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
邱三桥见状,接了杯温水递了过去。
王来生感激地看了自己同事一眼:“谢谢,来之前,咳咳,我刚吃过药。”
戴长剑终于把身子转了过来,他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然后一边儿摸着下巴一边儿说:“前几天我试着找了找‘那几个人’,发现他们的信息从十五年前就断了,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有些怀疑他们已经逃到国外去了。”
“戴老,照您这么说,‘那几个人’很可能已经改名换姓了。就算是这样,您也用不着担心,寻逸那小子根本不可能调查到‘那几个人’的头上。”龚鸣不以为意,“但凡邱老师多上点心,不出个两三年寻逸就会放弃——”
戴长剑咳了一声,开口把龚鸣的声音压了下去:“还是要提防着,别小看了寻逸。小石头也是石头。咱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能被一块小石头绊倒。”
第78章
“是,关键是‘那几个人’的手里有咱们的照片,咳咳。”王来生垂着眼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振云虽然早就习惯了王来生那种喜欢把小事无限放大,然后把自己吓个半死的性子,但依然宽慰性地说了句:“几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最多可以证明事发的时候我们和寻辉在一起,但这根本不能算作证据。”
“偏偏有个摄影师在船上。”龚鸣把手插在裤兜里,抱怨一句。
王来生看着谢振云,眼中流露出惶惶之色:“谢老师,我……咳咳……我指的是咱们当初扔寻辉下去的时候……咳咳……那个摄影师对咱们举了一下照相机……我,咳咳,我……”
“怎么不早说!”戴长剑和谢振云几乎是异口同声,邱三桥的心更是漏跳了半拍。
龚鸣原本一张白过亚洲人平均水平的脸此时更白上了几分,他有些恼羞成怒:“王老师,你、你……都过了十五年了,你怎么现在才说!”
王来生握着纸杯的手抖了抖,躲避着众人责难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其实他当时也没太看清楚,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
谢振云的目光在办公室的天花板上来回扫了扫,末了他叹了句:“看来我们只能祈祷那台照相机被水泡过了。”
“怕就怕他们真的拍下来了那一幕,还把照片洗出来了,事情就十分难办了。”邱三桥有些惴惴不安,“这应该是唯一的物证。”
戴长剑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最先冷静了下来:“看来真的得仔细查查‘那几个人’,而且要赶在寻逸之前把他们找出来。不过诸位也别太紧张了,他们和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咱们的事情曝光了,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他们也得跟着完蛋。还有,王老师你也不要过意不去,我们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刚才只是情绪有些激动,希望你能谅解。”
王来生还是战战兢兢的,他的额角上都是汗,苦于没带张手帕。
戴长剑跟邱三桥嘱咐了句:“小邱,查‘那几个人’的事就交给我们,你的任务就是你盯好寻逸,尽量拖慢他的调查进度。”
“好。”邱三桥表面上答应,心里却在想,寻逸那孩子哪是他能管得了的。
虽然邱三桥没有刻意地拖延,但寻逸的调查进度确实慢了下来。
一是因为快到年底了,邱三桥开会写总结不说,还得忙着辅导学生写模拟法庭的书状。
二是因为马上到期中了,本科生外刑和犯罪学两门课都得出考试卷子。刑法的考试题和公司法、婚姻法最大的差别是没有选择填空题,一张卷子上基本上只有一两道大型案例题,每道题都有三四千字。而且为了达到考查学生对法律资料的理解和适用能力,案例的情节往往被编得极其曲折离奇,题中的人物关系更是复杂,出一道题跟写一部小小说没什么两样儿。
邱三桥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压得喘不过气来,周六周日都得加班到深夜,根本没有时间带寻逸去外省。
这期间,寻逸倒是瞒着邱三桥去过两次齐山省,不过都没碰到要找的人。他第三次过去的时候被男人发现了,对方大晚上刚开完教研会,就打车追到了机场。
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前,邱三桥冲着学生的背影喊了句:“小寻,你回来。”
寻逸对自己老师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往航站楼里面走。
“我忙完这一阶段的事就带你去,你自己一个人别乱来,我……”邱三桥刚说到一半,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在一瞬间被抽离,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再有意识,人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你别再熬夜了。”
寻逸的声音自邱三桥头顶上方传来,如往常那般冷冷清清的。男人顺着声音的方向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男生被灯影斑驳的容颜,在光影交织之下显得有些冷峻。上一秒他还在迷迷瞪瞪地感叹着年轻真好,下一秒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正枕在学生的腿上,本能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按了回去。
寻逸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望着漆黑的夜空,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再休息一会。”
邱三桥被男生的举动弄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小寻,我可能是睡眠不足,现在已经没事了。最近比较忙,昨天一晚上都没合眼。”
“别动。”寻逸的语气虽然和缓了一些,但手上的力道不减。
邱三桥有些不太高兴,立刻伸出手去掰寻逸按在他的腰上的的手指,谁知男生竟顺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吓得他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谁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寻逸这是想干什么?
邱三桥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有些搞不懂那孩子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对方今晚的举动比以往更加古怪、更加反常,不仅张口闭口连个“老师”的称谓都没有,一直你你你的,还主动握他的手。他隐隐有种感觉,男生不以“老师”称呼他并不是不尊重他,反而是一种亲密熟稔的表现——而这种过分的亲密弄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