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60)
“唉,你父亲……你们一家人都不容易。不说了,看看我的画吧。”尹翔侧过头对自己的太太说了几句话,又在对方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女人抚了抚丈夫的脸,微笑着转身离开了。
邱三桥看着尹翔幸福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幸福了起来,他绕到轮椅后面:“学长,我推你。”说完,他把轮椅转了个方向,推着自己的学长往展厅里走。
展厅内的灯光不是十分明亮,甚至有些昏黄,不过这样的光线打在一幅幅淡彩画上却恰到好处。
尹翔指着右手边墙上挂的一排画,问邱三桥:“你看看,觉得熟悉吗?”
第104章
邱三桥望着画布上用浓淡笔墨勾勒出的博雅塔、图书馆、校景亭和元培像,一时间思绪翻涌。他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那些原本被封锁在记忆深处的黑白图景一下子跃至眼前,重新染上了色彩,变得鲜活起来。
邱三桥回想着自己和尹翔从相识,相知再到深交的过程中发生的一幕幕,一时间百感交集。下一秒,这些记忆中景致纷纷暗淡下去,留在他眼前的是 “法治天下”石碑、法渊阁和湖心亭——这些他每天都能在法大校园里看见的标志建筑。
邱三桥觉得京大和法大,他谈不上更爱哪个,因为完全是两种情怀。
“学长,这些画好像是你当年在学校里画的。”邱三桥说话的时候,眼睛片刻不离墙上的水彩画。他抿了抿唇,把自己的目光拉得很长很长。
“是,你还记得当初你推着我到处走,到处画吗?”尹翔的目光也随着飘向远方。
“学长……”邱三桥欲言又止。
尹翔自己摇着轮椅前进了几步:“有十五六年了吧,离我毕业、出国,离咱们分开。前几天我回来先在济南待了待,然后就来燕京了,主要是想回母校看看,也看看你。”接着,男人又感慨道:“母校的变化比我想象中的大得多,管理学院建了新楼,你们法学院也盖了两栋,很漂亮,都是现代风格。”
“是,08年陈明先生的后人出资建了一座科研楼,09年廖凯原先生也出资建了一栋。几年前年校友会我还参观了一下凯原楼里的学术报告厅,里面的硬件设施十分完备,条件比咱们读书的时候要好得多。”
尹翔朗声一笑,打趣道:“桥,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没晚生十年?”
不知怎地,邱三桥听完对方的话,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想起了寻逸。如果时光倒回十年前,不,十五年前沉船事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有个像寻逸这样的大男生追求他,他八成会答应对方,试着谈谈恋爱。
想到这里,邱三桥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承认寻逸那孩子的长相真的没话说,让他这个并不怎么关注外表的人都险些沦陷。他也承认随着了解的加深,他越来越觉得寻逸别扭的性格格外可爱,特别是当他发现对方内心深处十分柔软,发现对方也很会照顾人的时候。
邱三桥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正在悄然改变,那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体会过了。可是,这些不过是想想罢了,他与寻逸注定不能在一起,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没有。
尹翔见自己的学弟沉默不语,唤了一声:“桥,你在想什么?”
邱三桥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尹翔也不逼对方,而是顺着之前的话题说了下去:“听说08级校友还捐款建了根‘法柱’,我这个非杰出校友只能帮学校的图书馆捐些书了。”
“学长你这么说,让我这个后辈情何以堪。”
“大教授,又寒碜你的老学长呢?”尹翔又朝自己的学弟眨眨眼睛,随后换了种语气,“其实当年我想过两个出路,一个是搞艺术,另一个就是做一名人民教师,教书育人。不过我对企业管理这个专业实在提不起兴趣,唉,都是父亲逼的,就没了深造再留校的念想了。”他说到结尾处的时候,声音竟有些发涩。
“我是想留校,但没有这个资格。”邱三桥微微低下头,暖黄色的灯光在他的眉骨和眼睑上交织出一片光影,格外好看。
尹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伸出食指,摆动着手腕朝邱三桥这边儿虚虚地指了指:“桥,你又说笑了,我听说是你导师……那么久之前的事了,不说了,你推我到旁边的公园转转吧。”
邱三桥在尹翔的指引下走走绕绕进了玉渊潭公园。经过樱花树林的时候,尹翔有些感慨,他说八年前自己也在世纪坛办过画展,当时正逢初春时令,樱花开得极盛,一簇簇的淡粉在枝头攒动,如烟如霞。八年后他又来到了玉渊潭,因为是冬天,公园里湖水结冰,百花凋零,见不到一个活物,甚是冷清。
邱三桥推着自己的学长在公园湖边的大道上慢慢地走,偶尔有凛冽的小风扫在二人脸上。
尹翔扭过头问:“桥,你的手冷不冷?”
“没事,让我多推你一会吧,也不知道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邱三桥突然有些伤感。
尹翔动了动喉结,立刻又把头转回去了,他叹了口气,嚅动着嘴唇:“这里的春天很美,冬天就显得萧瑟了,像圆明园一样。你还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你推着我去圆明园写生?”
第105章
邱三桥搓了一下手,点点头:“记得,你说你要画下圆明园里的每一块石、每一块砖。”
邱三桥记得当初尹翔把校园的风景画完后,又让他推着到颐和园和圆明园写生。对方作画的时候,他常常在一旁感慨,颐和园和圆明园原本同为清朝皇家园林,如今却是两种景象。每当这个时候,尹翔都会说一句,比起颐和园,自己更喜欢圆明园,更喜欢画那断壁残垣,画出历史的厚重感。
“唉,可惜在毕业前这个愿望都没能实现,要画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尹翔叹了口气,“昨天我又去了一趟圆明园,大水法和其他几处遗址都被围起来了,现在只能站在围栏外面看。”
“可能是出于对文物的保护。”邱三桥再次握上轮椅的推手,推着轮椅上的男人继续向前走。
公园里没什么人,空旷极了,一时间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邱三桥突然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最好永远也不要到尽头。
尹翔更是触景生情,他用手指尖在轮椅的扶手上敲了敲:“我在巴黎学画画的时候,画过埃菲尔铁塔,画过凯旋门,还画过塞纳河和凡尔赛宫,可始终找不到之前画圆明园时的那种感觉。我不知道是地方变了,还是人……”他动了动喉结,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又转头去看推着自己的男人,“对了,桥,你现在还弹钢琴吗?”
“下班以后没事就弹弹,不过有时候太忙,就顾不上了。李斯特的《鬼火》我练了一个月还是弹不好。”说到这儿,邱三桥微微垂下了眼睫。
“我觉得你的水平不比那些艺术生差,毕业典礼上你为我弹的那首李斯特的《唐璜的回忆》很有味道。”
邱三桥想了想,笑着说:“学长你一定是记错了,那时候我还没接触过那么难的曲子,我记得自己弹的好像是拉赫的一首协奏曲。”
“原谅我这个连谱子都不识的门外汉。”尹翔也笑了,他摆了摆手,“其实我太太也会一点点钢琴,我还想让她向你请教请教。”
“那就抽空来我家坐坐。”邱三桥低下头,温柔地看着轮椅上的人,他的唇线随着他的咬字发音起起伏伏,很是迷人。
尹翔怔了怔,继而朝自己的老同学眨眨眼:“桥,你跟我说实话,你现在真的是一个人?”见男人摇了摇头,他皱着眉追问了句,“这么多年了,身边的人一个也没有看上的?”其实他根本不信邱三桥还是单身,因为无论从气质还是风度上来讲,这个男人都能从一大部分人中脱颖而出,再加上脾气和性格都不错,绝对能算得上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上大学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