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149)
寻逸走出六院的病房楼,正打算往周觅住的三院走的时候,外面的雨突然大起来了,刷刷刷地打在房檐上。虽然三院和六院不过一墙之隔,他也是低着头一路疾走,但来到病房楼底下的时候,衬衫和裤子还是湿了大半。
寻逸索性把粘满雨珠的眼镜摘了下来,提着琴坐电梯上了六层。他对三院比较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周觅住的病房。他刚把手放在门把上,还没来得及旋开,几声低沉的啜泣声冷不丁儿地钻进了他的耳缝。
寻逸隐约听出来是个女人在哭,握着门把的手僵了僵。
那哭声很是压抑,断断续续的,一会儿有一会儿又听不见了。
寻逸抿了抿唇,手上一使劲,将门把旋了九十度。
这时候房间里面的人突然咳了几声,可能是因为哭泣时呼吸不畅。咳嗽声停了后,那人又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小觅,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啊……看看妈妈啊……”
寻逸手上一松,门把自动转回了原处。
房间里的女人又低声哭了一小会儿,哭声止住后,她有些急切地说:“小觅,只要你肯醒过来……你做什么都可以,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你喜欢生物就去学生物……你喜欢男孩子就去喜欢男孩子……只要你肯醒过来。”
寻逸抬起头看了一眼走廊里被粉刷得雪白的天花板,攥了攥拳,再次握上门把,一口气将把手旋到了最底端,推门而入。
刚走进病房的时候,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这让刚淋了雨的寻逸打了个寒颤。他蹙了蹙眉,把这归结为自己的心理作用,毕竟朝南的屋子没有理由比走廊里还冷。
寻逸一侧头,目光立刻就被病床上的躺着的人给吸住了。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生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头上缠着几层纱布,脸色有些发灰,鼻子上还带着吸氧用的导管。一条白色的床单盖在男生的身上,掩去了他被病痛折磨得愈发瘦削的身形,连在他身上的几根导管从床单下面伸出来。
病床边儿的女人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样式极其普通。她端坐在那里,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寻逸。女人的肩膀时不时地抽动一下,但背却挺得笔直。她大抵是听见了门边儿的响动,从包里掏出纸巾,快速地在脸上擦了擦。
其实在房门外的时候寻逸就已经猜出女人的身份了,他站在对方身后,轻轻地问:“许老师,请问周觅他现在怎么样了。”
许静兰这才转过身看了寻逸一眼,若非那双略微红肿的眼睛出卖了她,没有人能察觉出她刚才哭过。二人的目光短短地相触了一下,女人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半晌后,她叹了口气,背对着寻逸说:“大夫说小觅他很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寻逸垂着眼睫,低声说:“周觅现在这样,我很过意不去,我根本不值得他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我问过事故发生的时候和小觅在同一个车厢的人,他们告诉我说当时你在前半截车厢里,小觅在后半截,前半截车厢马上就要失去平衡掉下去。小觅把你拉过来以后,后半截车厢也失去了平衡,他站在边缘,一脚踩空,掉了下去。可是,可是……还有人跟我说小觅是被人推下去的,因为车厢承受不了所有人的重量,他说的是真的吗?”许静兰问。
寻逸怔怔地望着许静兰的背影,忽地觉得病房里的空气更冷了,冻得他的大脑都快麻木了,他费了一番力气才完完全全地搞明白女人在说些什么。忽地,红衣小女孩儿和周觅的面庞在他眼前交替闪现,他胸口一闷,涩着嗓子说:“没有……没有人推周觅,他倒是在掉下去前推了我一把,不然我也会跟着一起掉下去。”
“他在掉下去前有说过什么吗?”
“他说他已经把车厢里所有人调整到了最佳位置,他还说我一定会平安到达他那边,但他没说他……我以为我们都不会有事,就把手交给了他,被他拉了过去。”
许静兰哽咽着问:“这么说,他是不是在救你之前就知道自己会掉下去?”
“很有可能,他应该是早就算好了的。”
“真的连命都不要了……”许静兰又用纸巾擦了擦眼泪,仰起头说,“之前小觅说喜欢你,我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
寻逸站在原地,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
第239章
这时候,许静兰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从包里翻出手机,低声说了几句。挂断电话以后,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床沿,轻轻抚了抚儿子的脸,柔声说:“小觅,你好好休息,明天妈妈再来看你。”说完后,她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峻。
许静兰提着包,转身朝病房门口走去,与寻逸擦身而过的一刹,她低声在对方耳旁说:“如果你们两个不认识该多好,他就不会出事了。”
寻逸暗暗心想,没错,如果他不认识周觅,周觅就不会认识天歆,这样周觅和天歆都会活的好好的,死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之前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他从不畏惧死亡,可自从爱上别人以后,他对死亡的态度就变了,他不忍心丢下自己的爱人,更不忍心让爱人为失去他而难过。
寻逸低低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目送女人离开病房,然后拎着琴走到床边儿,把琴从盒里拿出来,调整了一下弓弦的松紧,又试了几个音,缓缓地拉起来安东尼奥·维瓦尔第的《四季·春》。他知道周觅很喜欢这首曲子,每年对方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拉上一次。后来周觅嚷嚷着要学跟他小提琴,还说自己小时候学过一个月,接受起来比一点儿基础都没有的人要快得多。他信了,便抽出很多时间和周觅一起练习,不过很遗憾的是,对方真的一点儿音乐天赋都没有,拉出来的曲子跑调跑到千里之外,毫不夸张地说,那种锯木头的声音对一个正常人来讲绝对是一种精神上的摧残。
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寻逸朝着床上躺着的人淡淡地说:“你会醒过来的,对么。”
回应寻逸的是房门被打开的声响,他朝门边儿瞥了一眼,发现推门进来的是个男人,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西装,里面打了一条咖啡色的领带,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还拿着一把黑色折叠伞。从脸上皮肤的状态来看,男人应该还不到三十岁,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纪。在寻逸看来,这人的模样绝对算得上英俊,身材也不错,就算放在帅哥堆里,也是格外显眼的一个,尤其是那双无限含情的眼睛,看上谁一眼,谁都得为之一怔,微微上翘的眼尾更将他为人处世的轻佻暴露无遗。
饶是寻逸这种从来不记陌生人长相的人,都对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小半头的男人有几分印象,觉得似乎之前在别的医院见到过。不过对方的名字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好像是姓俞。
俞鸿飞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寻逸,不过他像是没看见对方似的,抬手整了整衣领,将脖子上的淤青盖住,然后目不斜视地朝病床的方向走过去。自从周觅转院回到燕京以后,他每天都会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到医院看看,和对方独处一会儿。可今天他实在不走运,从海淀人民法院过来的路上撞见了一个当事人的家属,被人家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后掐着脖子按倒在地,骂他是王八蛋,竟然为杀人犯辩护。后来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家属,进医院打开病房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多出一个陌生人来,顿时觉得十分不自在。
寻逸一声不吭地转身把小提琴放进了琴盒,他不但没被俞鸿飞勾走魂儿,反而被对方的气场弄得很不舒服,只想快点儿离开这里。
俞鸿飞绕过寻逸的位置,走到周觅的床边儿,把椅子往外稍微拉了拉,然后坐了上去。他垂着眼睫,静静端详着床上人苍白的面容,又把手伸进床单里,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印象里,周觅在他面前基本不怎么掩饰自己的感情,不管是哭还是笑,感情都是那么强烈,可如今对方突然安静下来,不动也不出声,血液中流淌着的生气就像被完完全全地抽尽了一般,让他一时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