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心(46)
梁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很明显,“可是即便是协议约定的关系,不管是哪个时刻、哪种形式,至少要给我最起码的尊严。我是人,我有底线。”
“我道歉。”裴文杰说,“是我失控。”
梁逢没有再要求更多,他垂着头微微点了点头,纤细的脖颈在这一刻显得有些倔强。
“粥……粥可能已经凉了。”梁逢说,“厨房有热的。”
“好。”
“我出去了。”梁逢犹豫了片刻,说道。
他走了一步,脚步还有些踉跄,差点摔倒。
裴文杰想要伸手扶他,却被他避开。裴文杰愣了片刻,收回了手,又有些无措地攒起来,把指尖压在掌心。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轻飘飘的几句话不足以抚平造成的撕裂——这样的关系一旦出现裂痕,几乎是毁灭性的。即便是与金钱交易的情人们相处,他都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
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克制而理性,本就是他的习惯。
这次他没有再等待裴文杰的答复,转身推门离去,身影最终走廊远处的黑暗吞没。
就像是母亲,被黑暗吞没一样。
*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文杰回神的时候,窗外的雪下大了,鹅毛一样,从天上接连不断地飘落。视线已经被雪遮盖,地上也逐渐变成白茫茫一片。
物业已经紧急供暖,屋子里似乎已经有了 暖意。
但是这于事无补。
梁逢带走了这间屋子唯一一点儿温存。
温度骤降。
如坠冰窟。
桌上的萝卜粥已经几乎凉了,只有使劲去握持,才能感觉到一丝丝的热度。
萝卜也已软烂,带着些清甜,与更软烂的米粥混在一起,淡淡的咸味开启了味蕾,动物油让这碗粥的味觉更香浓。
只喝了一勺。
身体内所有的障碍都被扫空。
如鲠在喉的烙铁冷却了。
消化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鼓舞的期待更多。
像是刻在了基因中,人无法抗拒本能,他拒绝不了梁逢的饭菜…… 不,他拒绝不了梁逢。
裴文杰那碗粥将凉之前,一饮而尽。
真的很好喝。
*
裴文杰把空碗和托盘拿回了厨房,剩下的粥如梁逢所说,在锅里还有些烫,他一口气喝了小半,实在是再喝不下,于是找了半天,才在角落的橱柜里找到一沓保鲜盒。
他把粥盛进去盖上盖子,又学着梁逢的方式在上面贴了标签,打开冰箱放进去。
回头又把锅放到水槽里做了简单清晰,然后扔到洗碗机去。可是点了启动按钮,机器一直报错。
“你没有放洗碗液。”
他回头,楠楠穿着睡衣抱着一只小象玩偶站在餐厅门口。
“怪不得它报错。”裴文杰说,他弯腰挨个打开橱柜翻找。
“在储物间最里面。”楠楠又说。
裴文杰停顿了一下,站起来推开储物间,里面储备了很多食物、干货,还有粮食,分门别类地放好。
没有什么轻的东西。
不知道梁逢是怎么把它们搬回来,又花了多少精力,将它们分类一一收拾好。
他在储物间最里面的那个分类格里找到了洗碗液,拿出一个剂量出来倒好,点击开始,洗碗机工作。
“好了。它开始工作了。”裴文杰说,“怎么睡到一半醒来?是不是饿了?”
楠楠摇了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打爸爸了?”
梁楠的眼神,单纯而清澈,倒映着裴文杰自己的影子。
没有人能对着她这样的双眸撒谎,所有的丑恶阴暗都无所遁形。
裴文杰被她的眼神看着有一瞬间的心虚。
“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听见了响动。”楠楠说,“然后爸爸回了卧室。他哭了。”
裴文杰走到她面前,半跪下来看着她:“我做了一些对他不好的事情,伤害了他。让他伤心了。”
“可是你说过会对爸爸好,会保护我们不让其他人伤害我们。”梁楠对他说,“你骗人。”
裴文杰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更觉得惭愧。
“是的。我骗人。”裴文杰说,“叔叔给你道歉。”
“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是爸爸!不吃饭叔叔是坏人。我讨厌你!”
梁楠气鼓鼓地说完这句话,红着眼眶就跑掉了。
裴文杰一个人留在原地,半晌叹了口气。
*
回到自己的卧室路上,会路过梁逢的房间。
他门口紧闭,里面没有光。
是什么样的人会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分开房间住……一边说着要扮演亲密无间的爱情伴侣,一边让初来乍到帝都的伴侣独居一处。
梁逢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和他发生关系后,一个人离开,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说着不会伤害他。
可是伤害他最多的,似乎恰恰是自己。
*
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裴文杰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思绪有些乱,以为自己并不会睡着,可是却迷迷糊糊地陷入了一种浅睡眠。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咔嗒”一声,便顿时惊醒。
翻身起床。
屋子里的温度升了起来。
他拉开窗帘,窗外漆黑一片。回头看了一眼电子钟——五点三十分。
还很早。
可是他开门看出去,靠近厨房那一侧走廊隐约有光。梁逢已经起来了,在五点三十分,天没有亮的时候。
这不是一天养成的习惯。
是很多年、很多天。
他一向在七点半前后起床,这已经是绝大部分人没有的毅力,可梁逢比他起得更早。
晚上的时候,梁逢总是在确认所有人都已休息后才入睡,早晨他却依然在五点半起床。
每天早晨,他起床,心安理得地吃完梁逢准备好的香喷喷的早餐才去公司。
而梁逢为了准备这顿早餐,又付出了什么呢?
裴文杰洗漱完毕,又换了一套看起来颜色略亮的米棕色套头衫,出门前又整理了一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了一些,这才推门出去。
*
昨天夜里的事太消耗精力,梁逢也没怎么睡好,他早晨比平时起得略晚了,又惦记着半夜发的面,一路急匆匆得到了厨房。
还好昨天降温了。
面发的正好。
他松了口气。
这几天板栗熟透了,路边买的炒板栗吃起来又蜜又绵,梁楠闹着要吃板栗饼,回来的路上就买了几斤板栗,打算早晨做些酥皮的,再做一些发面的。
昨天晚上吃完饭,就用直饮水泡了各种豆子,打算早晨起来,做五谷豆浆。因为起得晚了一些,打开水龙头就清洗泡发的豆子,也没等热水。
冰冷的水温冲刷指尖,让他打了个激灵。接着手里的碗就被抢走了。
他下意识要拿回来,抬头一看是裴文杰,动作就停了下来:“裴总……”
这个称呼在这个时刻听起来尤其刺耳,裴文杰略露出不满,梁逢却已经改口:“文杰,您起来了。”
您。
裴文杰琢磨了一下这个字眼。
所以……在梁逢的心里,并没有真的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他还是裴总,还是需要以敬语称呼的对象。
“饭还得等会儿。”梁逢表情如常温和,似乎昨夜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今天起晚了。”
起晚了……
“要做什么?我帮你。”裴文杰问他。
梁逢愣了愣,连忙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我上次不是也帮你摘豆角了吗?”裴文杰态度坚决。
“那、那麻烦您把豆子洗一下。”
“这个?”
裴文杰二话不说,把手里已经泡发的豆子洗净,又在梁逢的指导下学会了怎么用破壁机。
等破壁机开始运作的时候,梁逢这边已经把红糖打散,包入发面,做成饼子进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