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你的温柔(2)
上车以后他继续在等红灯的间隙吃这份简易的午餐,出城的道路不算堵,下午四点前,他到达了东陵墓园的停车场。
七月不是扫墓的时节,偌大的停车场里没几辆车。
郁清灼上一次来这里是七年前,到如今他已经记不得具体方位,尽管问过工作人员还是走岔了路。当他循着绵长的灰色石阶找到梁雁诚的墓碑,背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他在梁雁诚的墓前站了许久,视线缓慢地从碑面上移过。黑色大理石墓碑只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照片,这让郁清灼的心理压力减轻了一些。
他自觉是无颜面对梁雁诚的,因为曾经做错了许多事,尤其是对梁松庭。可是如果不来这一趟,郁清灼首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今天是梁雁诚的忌日,无论如何他是应该来的。
郁清灼抬手擦了擦脸颊的汗,蹲下身把花束放好。他没有马上起身,头微微垂着,蹲了有半分钟,准备站起来时觉得斜后方似乎有道身影挡住了光,于是漫不经心地回头去看。
因为半蹲的原因,他的视线从男人的裤线往上移,直到看清对方面目的一瞬,郁清灼由于过度震惊大脑一片空白。
梁松庭就站在距离墓碑最近的那级石阶上,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只手拿着半瓶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郁清灼整个定住。他根本没想过会在这里与梁松庭重逢。
他的一只手还撑在膝盖上,没有站直起来,梁松庭看他的目光带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郁清灼心脏一阵乱跳,喉结动了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庭哥......”他叫得小声,四周灼热无风,没有吹散他的低语,不知道梁松庭有没有听见。
清明才该是扫墓的时节,而且郁清灼听说过梁松庭最近一周都在外地出差,因此完全没有预料会在这里见到他。
“......我来看看梁叔叔。”郁清灼解释道,脸上神色稍微平复了些,定定地看着梁松庭。
郁清灼是在今年春节后回来的,回国前他也有过无限憧憬,甚至想象过与梁松庭重逢的各种场景,可是现实给他了一瓢冷水,浇得他透心凉。
四个多月过去了,他始终未能见梁松庭一面。
梁松庭把手机号换了,微信也早把他删除,郁清灼与梁松庭曾有些共同的朋友,只是以郁清灼高傲惯了的性子,做不到放下姿态去求人,也没有拜托那些朋友从中斡旋。
回国以来他距离梁松庭最近的一次,是他已经坐在“造诣”建筑事务所的客户接待室里,接待人员敲门进来,极其客气地对他说,“梁老师出差了,要下个月才回来。”
不等郁清灼开口,对方继续道,“目前他不接单个客户的设计个案,前台的工作人员可能没有事先与您沟通好,还请您谅解。”
这样的回应显得是得了梁松庭的授意,就是要将郁清灼拒之门外的,甚至都没再安排所里其他的设计师与他对接。
郁清灼知道,梁松庭不想见自己,连一个叙旧的机会都不愿意给。
那天离开“造诣”以后,郁清灼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摸出一张从别处得到的梁松庭的名片,给那上面印着的工作号码发了条信息,内容很简短:庭哥,我是清灼,我回国了,你要有空见个面行吗?
如果是了解郁清灼的人,自然能读出信息背后他的低姿态。然而梁松庭的回复却让他等了整整两天。
梁松庭只回了五个字:最近忙,再说。
饶是郁清灼再想靠近挽回,梁松庭已经把态度摆得疏远至此了,他总不能觍着脸再硬贴上去。
此后他没再联系过梁松庭,识趣地保持了距离,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这样放弃了。
现在两人面对面站着,郁清灼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合宜的能在长辈墓前寒暄的话,只能客气问了句,“你最近好么?”
梁松庭懒得答他,从石阶那头走下来,走到父亲梁雁诚墓前。
郁清灼往一旁退开了,不再说话。
梁松庭站着没动,侧脸线条冷峻,薄薄的眼皮垂着,似是在看那束白菊。
郁清灼有些贪恋地望着他,分开数年,梁松庭整个人变化挺大的,身上多了些历练过沉淀过的东西,就算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浑然的气势也让人无法忽视。
郁清灼先是站在与他相距两步的地方,而后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了或许会让梁松庭觉得不自在。于是他退回到另一端的石阶上,默默等着梁松庭。
也许是因为郁清灼在场的缘故,梁松庭没在墓前久留。他来这里的初衷很简单,父亲的忌日,以往他每年都会来的,可是冷不防在此地见到郁清灼,却让他心里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郁清灼瘦了,穿着一身黑衣反倒衬得他皮肤格外的白。他的缄默克制,他的局促不安,梁松庭都有所觉察。
这种感受让梁松庭烦躁,分别六七年的前任,郁清灼早已被抛在他生活之外,他也不该再对他有任何感觉。
几分钟后,梁松庭转身走向方才上来的那边阶梯,而郁清灼站在一排墓列的另一端。他们之间随着梁松庭的转身越隔越远。
郁清灼望着梁松庭走远的身影,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追上去。
十几分钟后,梁松庭已经走进停车场,身后传来了追赶的脚步声,郁清灼还是跟了过来。
梁松庭的大切诺基停在一棵大树边,车身被茂密的枝叶挡了大半。他伸手去拉车门,郁清灼跑近了,梁松庭刚摸到把手,郁清灼也一伸手按住了车门。
最后这几步郁清灼跑得很急,胸口微微起伏着,喘着气说,“庭哥,你要没有急事,我请你吃个饭吧?”
第3章 国家图书馆
在梁松庭的印象里,郁清灼好像从来没有在自己跟前表现得这般急切。
请他吃饭?梁松庭的冷漠里夹杂了一丝荒谬感,几曾何时郁清灼也会跟着他身后追出来这么远还一脸期待地要和他吃饭了?
梁松庭听后甚至笑了一下,盯着郁清灼,不疾不徐地说,“你在想什么?来墓地祭拜,还约我吃饭。”
“你觉得合适吗?郁清灼。”他问得直接,一点面子没给清灼留。
郁清灼可能也料到了他的反应,他抿了抿嘴唇,声音小了些,但没有因此放弃和梁松庭对话,“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总可以叙叙旧吧......”
他的一只手仍然撑在车门上,抬眸迎着梁松庭的视线,是一种执拗又有些脆弱的姿态。
梁松庭心里那股无名火并未真的消下去,郁清灼说想跟他“叙叙旧”,他嗤笑了声,一下伸手扣住郁清灼的一侧肩膀,把他摁在了车门上。
郁清灼是身量比较薄的人,经不起梁松庭这么捏。过去两人还在一起时,就算最意乱情迷的时候梁松庭也会对他保持一定的克制,如果纵着自己的力气和激情,他很可能把郁清灼弄伤。
但是现在梁松庭没这么讲究了。郁清灼被撞得皱了皱眉,梁松庭手下的力气一点没松,卡着他的肩胛骨把他往车身上磨,说,“郁清灼,当初分手的时候你说过什么,自己还记得吗?”
“我不清楚你来扫墓出于什么原因,以后别来了。也别再缠着我。”
梁松庭语速不快,咬字清晰,他的掌力似在逐字增加,等他说完了松开郁清灼,清灼觉得右肩传来明显的痛感,往骨头里渗的那种痛。
梁松庭越过他径直上了驾驶座,郁清灼被留在车外。他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车要开了,他只能往后退了两步。大切诺基的车窗贴膜较深,梁松庭上车以后郁清灼就不太能看清他的脸。
这次重逢是在意料之外的,重逢的结果却是最难堪的一种。在这之前郁清灼或许还找过一些自欺欺人的理由,哄骗自己活在余情未了的假象里,现在梁松庭把他的那些念想都给断了。
他让郁清灼想想提分手那时说的话,郁清灼不敢细想,他知道自己当年有多任性有多混账;梁松庭还让他别再缠着他,郁清灼是骄傲惯了的人,这辈子没被人这么说过。
他沉默而恍惚地走回自己车里,黑色T恤已经被汗浸湿了,贴着后背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