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男校(48)
他的声音在低颤。
“会没事的,”简迟的声音顿了一下,轻拍了下闻川的手臂,透出安抚的意味,“外婆一定不会出事,我向你保证。”
“她是唯一一个将我当作亲人的人,”闻川垂下眼,唇边泛着沉沉的涩意,“十七岁的时候,我身无分文地逃离了之前的家,江城是个小地方,但也划分出了一片贫民区,我到那里的第一个晚上被外婆收留,她说看我可怜,还这么年轻,帮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如果没有她,我也不知道会以怎么样的方式在那里生活。她的儿子几年前去世了,只有她一个人支撑着煎饼摊,和孙女生活在一起,有时候有混混买饼不给钱,我就会过去帮她们赶走那些人。”
闻川像是在说自己,也像是在说一个旁人的故事,简迟安静地聆听。
“我原来以为这样简单快乐的生活可以维持很久,傅振豪的人找了过来。他拿出的筹码是替我照顾外婆和菁菁,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我要做的是回到傅家,让傅柏宇,他真正的儿子感到危机感,不再沉迷吃喝玩乐。我只是他们手里的一个工具。”
“你不会一辈子都留在傅家,”简迟认真地说道,“等你离开圣斯顿,考上大学,你可以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彻底撇开傅家,带上你真正的亲人。”
最后一句话使得闻川的眼睫在黑暗中颤了一颤,动容过后,嗓音掺杂冰冷冷的决心:“我不会逃,我会把他们给我的一切一件件还回去。学费,医疗费,这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我,我也不想拿走,他们给我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是机会,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回来读书。”
简迟说不清心底翻涌的究竟是什么,带着些潮湿,压住胸口难以喘息,过了很久,才终于问了出来:“你当初……为什么会辍学?”
“我是被收养的,他们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我就成为了多余的那一个,”闻川淡淡说起,像是回忆起那幅画面,看着虚空的一点静默了良久,“有一次我听到他们在房间里争吵,叔叔想要供我读完高中和大学,阿姨不同意,算着他们儿子未来几十年的开销,是我提出了主动离开,他们没有阻拦。”
这阵感觉原本并不鲜明,随闻川的话音逐渐沉甸甸地落在心头。简迟从来没有想过,当原本轻飘飘的几段文字化为一个人真正的人生轨迹,这种感觉会是这样无力与沉重。
闻川的二十年里,从来都没有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一次,无论是养父母,还是他的亲生父母。
“外婆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用担心,”简迟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笃定的语气说话,隔空注视着闻川的眼睛,“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回房间好好睡一觉,等醒来以后收到医院的好消息,我会在这里陪你。”
对视在黑暗中尤其漫长沉寂,一帧一帧夹杂在呼吸中缓慢地拂过。闻川撑着沙发起身,单薄的身影跟着晃了晃,简迟知道他已经撑到了极限,想要过去扶住,被闻川的胳膊用力环绕住身体,变为一个紧密不可分的拥抱。
“谢谢你,简迟。”
闻川靠在他肩头,嗓音低颤有力地穿透耳膜。慢了几拍,简迟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第45章 误解
确定闻川睡下以后,简迟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宿舍,关上门,站定几分钟,才从刚才低沉的氛围中缓下思绪。
他很早就知道闻川与其他几个人的命运,但知道和亲耳听见的感觉截然不同,前者像是读完一本再普通不过自传,会牵动情绪但无法真正理解那份喜怒哀乐,闻川的话却径直刺入胸膛,残留在心底久久不散。
书中并没有描述每个人真正意义上的结局,到最后只剩下与白希羽情感上的纠缠不休。除了发生在季怀斯身上的那场车祸,所有人的结局都看似美满,但此刻,简迟无法肯定‘美满’两个字的真实含义。
闻川没有成功摆脱傅家,甚至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份背景,邵航依然霸道桀骜,不服管教更不在乎旁人的感受,而沈抒庭,简迟对他的了解只停留在表面。他们似乎陪着白希羽经历了很多,到头来,又像是一直停在原地。
这一刻,简迟很感谢秦初栩告诉他的那一番话,故事的结果并没有注定,会随着不同的选择走向不同的结局。季怀斯或许可以避开那场车祸,闻川或许可以带上外婆和菁菁过他们想要的生活。这些‘或许’都分外的理想化,简迟却忍不住想,他们本来就值得这样的结局,而不是像故事中书写的那样,表面美满,实则一片狼藉。
未曾发生的故事只有过程,没有源头。他仍然不清楚季怀斯发生那场车祸的原因,不知道闻川要怎么做才能实现自由的心愿,但简迟知道,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动于衷,既然已经脱离了轨道,为什么不再脱离得更彻底一些?让他们拥有真正美满的结局,而不是虚假的美满。
这个念头从很早开始,从看到季怀斯站在光芒万丈的舞台上就有了雏形,但那时的简迟并不想因此把自己卷进去,却不知道其实根本没有卷进不卷进的说法。自始至终,他都是故事里的一员,最开始那个梦在无形中带给他太多自负,让他误以为把感情抽离出去就能冷眼看着周围人走向既定的结局。
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遇见的人都带给简迟太多意料之外的意外,他动摇了数次,当季怀斯站在月光下拉奏小提琴,对他说出‘生日快乐’的时候,简迟深夜摸着那枚玉坠问自己,真的愿意看到季怀斯因为受伤而放弃小提琴,失魂落魄远走他乡吗?
他不愿意。
所以一切都跟着豁然开朗,他知道的仅仅是片面的故事,能做的是在最大限度上提醒季怀斯,阻止不幸的发生。听起来似乎很艰巨,简迟却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安,他过去从来都是坚定的个人主义,自从来到圣斯顿,交到了这些朋友,遇上了原本这一辈子可能都碰不上的荒唐事,心底的那层防线似乎在慢慢松动,是好事吗?感觉不算坏。
当然,如果可以除去邵航这个惹人烦的因素,他的感觉或许还能更好一点。
前些天张扬的话让简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年已经所剩无几,初来圣斯顿的时候,他还会看着日历细数学期剩下的时间,一转眼,他在圣斯顿的第一个学期就走到了尾声。
跨年舞会结束以后就是新年假期,简迟一想到马上可以回到家里,即使面对堆成山的考试和assessment也没有了郁闷和怨言。
大概是年末的原因,学生会这段时间格外忙碌,张扬有认识在学生会的朋友,一次食堂外碰上,对方抱怨说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跨年舞会的事项,每天醒来都提心吊胆,开了不知道多少场会议,偏偏沈抒庭又严格得吓人,下面的成员苦不堪言,还好有季怀斯时不时在旁边劝说,才能让沈抒庭偶尔松那么几次口。
简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季怀斯,聊天却一直没有断过。季怀斯经常会和他说起学生会里发生的事情,有时还会拍下照片发过来。简迟虽然不是其中一员,但渐渐的把学生会的内部事物都摸了透彻,包括即将到来的舞会的进展。
季怀斯:等会又要开会了。
后面跟了一张照片,显然是刚刚拍下的,学生会的会议室里人还没有到齐,只能瞥见出镜了半张脸的沈抒庭。他办公时应该习惯戴一副无框眼镜,架在比常人更高挺的鼻梁上,低垂看向资料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漠严肃。
简迟想起了张扬朋友的那些抱怨,问道:还没有定好舞会的事情吗?
季怀斯:总体上已经没有异议了,不过抒庭做事很谨慎,大事上起码要核对三次才能敲定,今天是最后一次开会,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其他部门去完成,我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_^
看到最后的表情,简迟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季怀斯的微笑,两者有种奇怪的相通感,把画面从脑海里甩掉:忙了那么久,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了。
季怀斯:等会要来学生会吗?
正打算问有什么事情的简迟看到了下一条消息:你上次提起过的小说我找到了英文原本,要过来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