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男校(108)
简迟的心差点揪出来,含糊回道:“是有一点小矛盾,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也不能忽略,如果不把话说开,矛盾会越积越深。我记得闻川很喜欢去天台,虽然那里有点危险,但是是聊天的好地方,不会被人打扰,”季怀斯说,“有时间还是要把矛盾全都解开,他应该也是这么想。”
简迟几乎以为季怀斯早已经知道了什么,并且在故意暗示。然而对上那双温柔斯文的眼睛,里面又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龌龊。简迟强压下心底汹涌的波涛,磕磕绊绊地应答,季怀斯说完后就不再提起闻川,好像刚才的一句也不过是无心之语。
季怀斯已经察觉出了什么。简迟想。
不开口,不点破,似乎在等待他来戳破这张纸。
一周后到了韩医生嘱咐拆除石膏的时间,简迟没有其余选择,只能一个人来到校医室。推门进去后看见一身白大褂的秦昭,顿时心底的记忆跟着换醒。
简迟正猜测这位秦校医还记不记得他,察觉动静的秦昭就转过了头。
看来是记得。
藏在金丝框眼镜背后的凤眼从上而下扫过简迟,停留在左脚,除了第一眼看来时浮现的起伏,语气冷漠疏离得像是面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躺上去。”
简迟一愣,迟疑地指向不远的床,“躺在上面吗?”
秦昭的眼神让简迟感觉像被骂了一样,听见秦昭反问:“你打算站着拆石膏吗?”
看来不仅记得他,还记仇。
心虚的简迟没有对态度恶劣的秦昭表示反抗,靠着床头躺了上去。秦昭看上去一点也不想和他有过多交流,拿上工具,处理起脚上的石膏。简迟低头时正好能看见秦昭的脸,没有事情可做,就这样一直看着,脑海里浮出一个很久没有想起过的名字。
秦初栩。
第109章 选择
秦初栩。
当这个名字朦胧出现,秦昭的脸似乎跟另一张相同但又不完全相似的面容重合。简迟眨了下眼睛,虚影才消散一半,秦昭感知到一般抬起头,眉头微蹙。
“把头转过去。”
简迟刚想问为什么,秦昭的眼神就已经将答案明晃晃传递而来。经过周围同学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熟悉的秦昭竟然让简迟产生一丝类似于怀念的感慨,于是默默将视线移向旁边的窗户。
“你在找我吗?”
秦昭再一次停下手上动作,对上仅仅转开一秒又忽然回头的简迟,隐隐不悦,“你到底在看什么?”
盯了三秒,直到秦昭的表情覆上一层薄薄的探究,简迟才小声回答‘没什么’后第二次移开,尝试在心底回应那道声音:“秦初栩?”
很明显,那句突如其来的声音并不来自秦昭,哪怕听上去一模一样,语气仍然有细微的差别。相比从前经历的梦境和颠覆世界观的认知,能听到别人的心声似乎也没那么值得大惊小怪。
但还是被吓了一下。
那道声音低低笑了起来,这下简迟可以确定,的确是秦初栩。太久没有见面,中间更是夹杂许多说不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事情,简迟却并不感到尴尬和疏离。大概因为秦初栩是唯一一个和他一样知晓真相的人,简迟对他有着天然的信任,问道:“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吗?”
“我没有这种能力,但我一直在看着你,”秦初栩说,“表情暴露了你。”
被点破的简迟有一瞬间讪然,然后便是奇怪,“你这次怎么不用……不在秦昭的身体里?”
两个词换哪个都很奇怪,但又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替代。秦初栩察觉到简迟的窘迫,话音含着洞察一切的笑意,“现在不可以,秦昭的精神没有达到容纳我的指标,换句话说,他还不够激动,没有可乘之机,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回应你。”
简迟怔了怔,很快明白过来,秦初栩从前出现的两次里,每一次都是在秦昭情绪激动的时候,然后突然一瞬,灵魂完成替换。现在回想起来,这两次的情绪波动也全是因为他,简迟有点心虚,用新的话题掩盖:“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秦初栩却回答:“有话要说的不是我,而是你。”
放在床侧的手指轻微颤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份毫不意外的心安。离开季怀斯和旁人的视野后,简迟从没有刻意掩饰心事,要是时时刻刻都提防周围,太累了一点。他一时间没有回话,秦初栩也仿佛消失般不再出声,但简迟知道他还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低声开口:“我想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在剧情的推动下吗?”
问出口之前,简迟从没有在脑海中认真组织过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听到秦初栩的声音后自然流露,来自他很少探究的潜意识。
出口后,简迟自己都稍微一愣,又感到释然。
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过这个念头,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地一直被回避。然而如今发生的一切,再也不能用三言两语概况,简迟内心深处实则是冷静的,甚至冷静得几近悲观,他相信的是,知道真相其实并不能改变结果,就像一个深谙史学的人重回百年之前,也不可能改变历史的结局。
最开始,他迫切地想要脱离剧情的束缚,用局外人的目光看待身处局内的自己,由此还做了很多傻事。后来,越来越多的联系就像缠绕在他与每个人身上的网,那个时候,简迟已经很少再去想脱离与否,因为他已经彻底地融入了圣斯顿,周围的一切。
季怀斯,邵航,闻川,白希羽……所有人都不再是书上一个符号,当简迟第一次意识到这点后,他就明白自己已经和这个所谓的书中世界密不可分。
秦初栩的声音在短暂的沉寂后响起,每一个字音都咬得认真而深沉:“我曾经说过一句话,你也许已经忘记,我想要再说一遍,这次会是最后一遍,你要永远记得,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你的人生。”
像是被人当头打下一棒,袭来的风挥散眼前厚厚的阴云,也挥散开简迟的踌躇与迷茫。
“你以为的剧情,源自每个人初始的选择,听说过多米诺骨牌效应吗?每一个选择就像是那张小小的牌,只有白希羽用水泼了邵航,敌意才会在他们之间产生,而敌意带来了好奇,直至最后的感情。回到最初,如果白希羽没有主动招惹邵航,他们的故事就不会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发生。拆开成一个一个点,剧情不过是选择的集合,原本的‘简迟’做出了他以为正确的选择,得到最后的结局,现在,换成你来做选择,你每一个与原本‘简迟’不同的抉择,才是将你推到现在这个局面的真正原因。”
秦初栩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简迟久久不能够回神,秦昭已经收拾起床上拆下的绷带,对简迟说:“最近几天不要剧烈运动,伤口不舒服要过来处理,可以走了。”
两道声音一道在外,一道在内,一道清晰牵动他的心,一道却在前者的威力下模糊轻细,简迟慢了半分钟才唤回思绪,回道:“好…我知道了。”
连常挂嘴边的‘谢谢’都忘记要说。
秦昭不由多看了简迟几眼,见他下床,不适应突然空下来的左脚慢吞吞挪向门外,十步路走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的人,秦昭拧了一下眉,“不舒服可以在这里休息几分钟。”
“不用了,”简迟已经摸到门边,这才想起来回头,“谢谢。”
秦昭被拒绝后没再看他,就像倘若为闻这两个字。脑海里的声音让简迟无暇顾及旁人,关上门,背靠在旁边的白墙,身体的支撑点让堵在胸口的浊气也跟着消散,“我一直觉得是我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事情走向越来越不可控的方向。”
“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秦初栩话语间的郑重褪去,又变回了熟悉的散漫悠然,“你依然觉得你认识的他们和书中的描述一模一样没有差别吗?”
简迟下意识点头,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一样。
书中的他们是平面,生硬,所有情绪就像一张敞开的白纸,供所有人浏览。但是简迟渐渐发觉,他所认识的白希羽并不是书中那个单纯惹人怜的主角,他所接触的邵航,闻川,沈抒庭,也不仅仅只有面对感情时极端的一面。越到后来,他的选择不再是之前那样要斟酌考虑结果,骨子里的理性被感性慢慢侵占,这个过程,才是简迟最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