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26)
“桃桃,哥哥在打针呢,不要烦人家,回妈妈这儿。”
桃桃把头摇成拨浪鼓,扒着秦笛膝盖不松开,嘴里奶声奶气地喊:“亮!妈妈…亮!”
秦笛在婴语上没什么建树,用眼神求问。桃桃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桃桃拉过来:“说你漂亮。她还不会说漂,看到好看的姐姐…啊,还有哥哥,都说亮。哥哥长得真好看,像明星,是不是呀你个小花痴。”桃桃窝在妈妈臂弯里,秦笛对她笑她就钻进去咯咯地乐。
“眼光独到。”祁松言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秦笛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眉眼居然都打败他,俘获了小小少女的芳心,今天又是甘拜下风的一天。
秦笛撞了他一下:“瞎说什么呢。”
“说你这异性缘也是太厉害了,全年龄无差别狙击。”
“没你厉害,过两天估计就追班里来了,想抢先表白快点找我代写情书,给你个友情价。”
这是秦笛第一次提起郁南,虽然连名字都懒得说,但语气里隐隐的不快还是让祁松言心口一紧。他漫不经心地使坏:“那么会写,也收过不少吧?”
不料秦笛淡淡地说:“是不少,写得好的不多。”
“不要拿你的标准衡量我们写八百字作文都得头悬梁的普通群众。”使坏没成,被人反将一军,祁松言心里堵得慌。
秦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头把腿上的书翻开。一片书签落下来,祁松言伸手捡了拿在手里细看。两层长方形的白色硬卡纸,前片下部开了个小窗,透明塑料片隔出窗玻璃,里面放着两片被透明胶封好的干叶片,随着动作在小窗间轻晃,墨绿色写着了清俊的两个字“河岸”。
“你自己做的?”祁松言举着书签问。
秦笛夺过来夹回书里,半晌才含混地嗯了一声。
“好看。你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秦笛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给出了答案:“乐器。”
祁松言差点原地起跳高举臂膀喊出底气十足的“我会”,转念一想,肯定和秦笛的家境有关,于是小心绕过这个话题:“书签也给我做一个呗。”
“你又不看书。”
一记来自学霸的歧视正中祁松言胸口,噎得他半天没缓过来,掏出两块糖丢给秦笛一块,捏着另一块扭头找桃桃玩儿去了。
两瓶药打完,一本《诗词意象赏鉴》也翻完了,两个人向可爱的桃桃道别,秦笛还特意摘了口罩让桃桃看了脸,走出去几十米都还听得到桃桃响彻大厅的盛赞——亮!
今天虽然来的晚,但秦笛没有小憩,天色才刚开始暗淡。祁松言主动提议坐公交,两天几乎被掏空小金库的秦笛忙不迭地答应了。晚高峰还没来,车厢里却已经快坐满了,只剩后门边的双人座留给了他们。祁松言很久没坐公交了,摸着撞色设计的新座椅连连赞叹。
“明天还再打一针吗?”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一直病着,然后你就能天天出来放风了?”
“窦娥都没我冤。期盼你早日康复的心情表现得这么不明显吗?”
其实很明显,就算记性再好,回忆里也没有谁把病中的自己照顾得这样妥帖,甚至没抱怨过一句。躯体上的折磨远远比不上心理上的负担,病痛可以忍耐,但生病带来的负罪感却很难摆脱。可这一次,秦笛似乎没那么厌恶生病这件事了。
祁松言看秦笛沉默着,好像陷入了某种思绪,犹豫再三,他还是问了:“你那么讨厌生病和去医院,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秦笛把书包往怀里紧了紧,轻声说:“小时候总生病,我妈嫌麻烦又怕花钱,我经常生着病还挨着骂,后来病了就慢慢不敢说。半夜发烧了不敢说,腮腺炎疼得吃不下饭也不敢说。”他自嘲地摇摇头,“挺傻的是吧?”
祁松言立刻接了句:“没有。”之后却也没能说出一句劝慰。
车厢外,整个城市的灯光渐次亮起,一丛丛映在秦笛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他的侧脸在沿路的风景里明灭,却始终寂静。祁松言想,也许他都是如此一个人来去于路上,没有背负任何惦念,也不曾奢求过什么关怀,他习惯把脆弱都藏起来,用学校里获取的那一小会儿热闹抹亮孤独的每一天。
秦笛抱着书包的手背还贴着棉花,拔针之后桃桃一直缠着他不肯放,他没能多按压一会儿,渗的血殷红地透出胶布,衬得那只手更瘦削和苍白。
报站声响起,站在后面的几个乘客陆续下车,关门带起的一阵冷气蓦地扑过来,秦笛皱起眉。祁松言用自己的书包挡在他膝盖前面,借此更贴近他一点。
“以后半夜生病,就给我打电话。”他一字一句地说完,才抬头看向秦笛。
也许是没听过,所以听不懂,他眼神微怔,露出茫然的表情。桥上的装饰圆灯就在此刻划过他的瞳孔,像一颗流星,倏然闪过。
祁松言想,如果这时可以许愿,那能不能收回这句鲁莽的发言。若是收不回,那千万让他别拒绝。就算拒绝也别说的太难听。要是实在难听…那就希望耍耍赖还能哄得好吧。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秦笛好像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句什么,垂下眼睫,纤细的阴影投在一小块发亮的皮肤上。祁松言咬紧后槽牙,准备面对秦笛“你以为你是谁”的蔑视,可秦笛却转向车窗,留给他一个无声的后脑勺。几秒之后,乌黑柔软的发丝轻轻颤了两下。
“嗯。”秦笛小声说。
第20章 雪后
作为“别人家孩子”,秦笛却在心底悄悄歆羡着那种似乎天生就会爱与被爱的人。他们总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关照,并大方地予以回应。得与失在他们眼里均是随遇而安,不会因为得到而惶恐,更不会因为失去而贬低自我。
如果他也能拥有这样的能力,也许就不必在所有时刻都率先冒出只能依靠自己的想法,仿佛在冰天雪地里踽踽独行,忽见一间燃点篝火的木屋,即使冻得浑身僵硬,可当接近温暖的一刻仍然会因为惧怕而逃离。
秦笛怕有一天篝火会消失,也怕浸在温暖中逐渐生出虚妄的幻想。他无法相信自己会那么幸运,怀揣一个秘密然后遇见一个怀有同样秘密的人,而这个人愿意与他的秘密合二为一,尤其是像祁松言这样的人。他早在很久以前就习惯了命运不分时刻的磋磨,再也不期待什么了。
可是,每当暖风拂面,他总是控制不住想,暂时蒙住双眼去接受一点好意不行吗?就放任内心的贪婪与卑鄙,不去管这些好意背后包含怎样的期望。但他迎着暖流,反复动容却又反复唾弃着自己。
所幸期末的彻底到来没有给他更多胡思乱想的时间,除了死磕数学,他还企图用最原始的方法拯救一下祁松言的语文。便签纸写上文言实词虚词或者古诗常见情感之类知识点,让他揣进兜走到哪带到哪,见缝插针地背,隔天便收回纸条考他,过关再给下一张,不过就罚抄五遍。
祁松言被迫每天掏兜八百遍,口袋几乎捅坏,脑筋一转,如法炮制,也写了数学公式便条给秦笛。秦笛都是看个几十秒就夹书里,但无论何时抽查,他都能倒背如流。祁松言气得嘱咐沈阿姨顿顿炒菜放核桃,吃了一个礼拜毫无起色,抓着桌沿问天问大地,秦笛耸耸肩:“出价合理的话,这边建议直接市医院和我做个换颅手术哦亲。”
十二班女生也确实如李铭轩所言,大考必定抱团行动,各自搜集的知识点由各科课代表整理得条理分明,无差别发送全班。对于像唐澄和史雨铮这种老大难,甚至安排了专人盯梢,誓与期末考拼个你死我活。每个班级的期末,都是由满室飘荡的速溶咖啡的苦香和各色影印材料的纸味组成的,平日再懒怠的学生也会在这种氛围的感召下咬牙拼上几天。
当枯叶落尽,滴水成冰,期末考也终于如约而至。
祁松言的语文终于在秦笛和司君遥的双双拉拽之下小小飞跃了一下,考场也前进了一步。秦笛凭借立体几何在卷面的压倒性占比一举冲过及格线,虽然和刘小桐那种动辄跳过140的成绩还差了一大截,但语文英语政治三科年级第一的稳妥还是为他打下了冲击总分前三的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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