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斤八两(82)
何越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摸何鑫成,他的手臂因狭窄窘迫的缝隙挤压,血液难以流通,到了他的指尖,已经煞白冰凉。何越颤抖着将自己清白色的手指伸到何鑫成鼻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感受着。
倏地,何越松了一口气:“爸……”
两辆消防车拉着警笛赶到,冲散了些紧紧将车祸现场包裹成一个环形的人群。
前后有十来名消防员从车上跳下,跑了过来,有的留在外围不断驱赶着周围的无关人员:“让一下!都让一下!不要围观!”
绝望的何越终于看到了希望,他一遍遍地对消防员重复着:“他还活着,我爸他还有呼吸……”
消防员回答简短,只应了句“好的”,然后便从何越手中接过门把手的掌握权,拿起工具说干就干,毫不拖泥带水。而何越则被挤到一边,消防员们若需要更多的空间,他就退后一步,但始终不肯走开。
“队长,弄不开,上切割机吗?”
“不行,火星太大,会引燃汽油。”那被称作队长的人斩钉截铁道。
转眼间救护车紧接着到场,医护熟练地架起担架,从消防员手里接过人。现场忙乱不堪,声音嘈杂,可某些词句,总能准确无误地钻进何越耳中。
“货车司机失去意识。”
“轿车司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每一句类似的话都让如惊弓之鸟的何越一阵恐惧,生怕这话是按在何鑫成身上的。透过破碎的玻璃,从在门前忙碌不停的身影之间,何越失神地盯着闭着眼的何鑫成。
虽然隔了三四米,但何越却看得无比清楚,何鑫成眼角的皱纹,鬓边冒出的银白色的发茬,盛年早已不再,可何越这才是第一次将父亲的老态看进眼里。
这边没什么进展,便有人扬头喊着支援:“再叫个人过来一起撬!”
来往的消防员匆忙,争分夺秒地从何越身旁跑过,躲避不及便撞上了他,把失魂落魄的何越撞了个踉跄。
一名消防员注意到他,就跑了过来,说道:“你往后退一些,不要妨碍救援工作。”
何越恍若未觉,消防员拽住他的手臂,推着他,何越的身体却只晃了晃,脚下像生了根似的。
他望了眼近处塌陷变形的车顶,坚硬的钢铁像纸团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揉皱,又侧脸看向四周本是比肩迭踵的人群,现在已是作鸟兽散,躲了远远的。
以他身处之处为中心,四周忽地就变得空空荡荡,何越不知怎么就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就像J市的主干道竟然会如此冷清一样不真实。
“麻烦你……”
就好像在做梦似的。
“先生……”
所有声音都如同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隔着厚厚的壁垒,他仿佛在幽深的水中,模糊不清,何越唯一可以清晰听到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划过他的耳际,利刃般割破他的皮肤,阵阵发痛。
他吃力地转动颈椎,想要看向风吹来的地方,这分寸的距离分外遥远,他转动眼球,暴涨的火红颜色几近燎过他的眼眶,热浪令他脸上的汗毛都不自主地瑟缩退避,滚烫使得他猛然清醒。
瞬间如气泡破碎,涌进来的不是冰凉的水,而是炙热的火焰。
火苗自货车头部窜出,借助泄露的汽油铺好的路,迅速蔓延开来。
“请你配合一下可以吗!这里很危险!”见形势不好,消防员焦急大喊,甚至破了音。
这时,一道白色划过他们头顶,消防泡沫被高压挤出管枪,迸溅出的细碎水滴飞沫落了何越满肩,也直压了那气焰嚣张的火势一头。
这消防员说得对,他在这里只会妨碍救援工作而已,找回了些许理智的何越想道。
“……对不起。”他感觉嗓子像被一双手扼住了,说出来的话都变了音调。
何越微微挪脚,准备走远一些,膝盖却倏地一软,差点跪下,那名消防员见状,跟队长打了个招呼,跟上来扶住何越,撑起他。
何越转身的同时,用来营救何鑫成的切割机与他擦身而过。既然火已经燃起来了,再计较火星已经没了意义,现在重要的是效率。
切割机运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何越没有勇气再回头去看。
他每一步都如踩进沼泽泥潭,费尽了力气,才将腿从中拔出来。何越虽然蹒跚,但不敢停下,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反方向走去,他怕一旦他停下,就会被拽进去。
突然,有人嘶声吼道——
“队长,不对劲!”
何越怔忪。
“快撤——”
霎时间,万物都被这个字定格在了这一刻,何越在近于凝固的时间里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想回头,想冲回车边,可他就连一声“爸”还没叫出来,便被那消防员的手牢牢地按住了,带着他往前一扑,阻挡了他最后一个回眸。
爆炸发生得太快,叫人猝不及防,下一秒,更大的力量自他身后喷薄,仿若头凶兽破笼而出,咆哮如雷。
冲击波震荡开来,瞬间,何越跌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72章
人从噩梦中惊醒,第一个感觉总是寂静,在混乱的光影掠过后,瞳孔的焦距逐渐清晰,这时才会缓慢而迟钝地恢复听觉以及嗅觉,像是身体还未醒来,但灵魂早就不堪折磨,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那精神的地狱。
过了良久,何越才在在舌根尝到了那苦涩的消毒水味,他眨眨眼,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刺得他头昏眼花。何越下意识活动了一下身体,右腿却动弹不得,他忍着晕眩,抬起脑袋往下一扫,只见自己的小腿上缠了一层纱布,被抬高固定。
他的动作弄出了些声响,惊动了坐在病房内沙发上的王承弋,下一秒王承弋便冲到何越面前,满脸的庆幸与后怕,眼眶通红。
“你醒了。”王承弋颤声道。
一同在病房里照顾何越的还有何家的管家,看到何越苏醒,急忙转身出门找医生过来检查。
何越张嘴,想要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无比,只能发出些孱弱气声。王承弋见状赶紧倒了杯温水,调高病床将何越上身扶起一些,仔细地把水喂进他嘴里。
缓和了些许后,何越问道:“我的腿怎么了?”
“火苗引燃了裤子,不过扑灭得很及时,烧伤面积不大,也不是很严重,很快就会好的。”王承弋安慰道。
然而何越对自己的伤势好像漠不关心似的,在王承弋说话时心不在焉,恍惚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等王承弋话音一落,才缓缓地问:“我妈呢?”
王承弋欲言又止,他早在何越昏迷时在心里排练了上百遍,若是何越问及此事,他该怎么说。但现在他面对着何越的问题,怎样也无法说出口,王承弋挣扎不已,终是模棱两可说道:“阿姨她……还在处理一些事情。”
“她还好吧?”何越转过头,与王承弋对视。
那一刹那,王承弋被何越眼中的平静骇得一愣,那黝黑眸子下犹如一潭死水,波澜不起。
半天,王承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会问叔叔的事。”
何越微微摇头:“我不需要问,我已经知道了。”
“越哥……”王承弋开始害怕了,何越表现得越是释然,就越是反常,他情愿何越歇斯底里,也好过这样云淡风轻,独自将情绪憋在肚子里发酵。
这时管家去而复返,带回了医生和护士。
在医生拿出手电筒,准备检查何越的瞳孔反应时,他甚至配合地扬起了头,一边对王承弋说道:“通知我妈一声吧,告诉她我醒了,否则她会一直担心的。”
没有溢于言表的悲伤,是连何越自己也不得其解的问题,好像已经在没有意识的深渊里翻过了那些惊涛骇浪,醒过来之后只余一地残骸,却已是没有那种心胆俱裂了。
何母在一个小时后赶到了医院。不得不说,平日里被丈夫骄纵的她表现出了不同往时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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