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姗下意识往前看了一眼。
　　不远处，许琛一身绣金纹黑袍，腰背笔挺，正拿着剧本站在徐晓东面前，听他讲等会的机位分镜，有化妆师在帮他做最后细微的造型调整。
　　就算入行拍剧没多久，她也能看得出来，这个人的演技是很好的那一类——进组后的这么些天，对方的戏好像基本上都没怎么出过错，连向来严苛的徐导每次都会夸他。
　　可如果等会她没发挥好，两相一对比，那岂不是被公开处刑么......
　　想到这里，她转向坐在身边的张瑞，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张总，在这坐着会不会很无聊，不然您先回酒店会舒服点。”
　　张瑞不知道刚才在看什么，听见声音才回神，摆了摆手，语气很心不在焉地说道：“不用，我就在这看看，你好好拍。”
　　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杨姗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只能应了句“好吧”，低头抓紧时间背台词。
　　随着场记板的“啪”地一声响，现场正式进入了拍摄。
　　李渊璟坐在上位的位置，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奏折。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王府小将军，多年的夺权谋划让戾气爬上了他的脸，就算不说话，依旧威势逼人。
　　他慢条斯理地在纸上写下朱批，放下毛笔，合上奏折，这才终于将目光投向站在殿中的元清女官——她已经在这站了有半个时辰了。
　　李渊璟从旁挑了一本奏折起身走近，轻飘飘地递过去，说：“这本奏折上的内容颇有意思。”
　　然后踱步绕了半圈，忽然迫近，在元清身后用气音说：“不如你来念念？”
　　元清是个心性过人的女子，自然面色未变，打开奏折就朗声读道：“户部大人蔡进，私吞钱银，侵占沧州土地，地主上京击鼓状告数条大罪......”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人捏住了下巴，李渊璟柔声细语地问她：“沧州？嗯？”
　　“从沧州到这里数千里之远，两个年迈老人，月余前出发，竟是一路顺利。”
　　元清在袖子下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和她的兄长都是暗中支持着李渊启的，这次也是多亏了她身在镖局当职的兄长一路护送，才能把事情闹得这么大，逼得李渊璟不得不动户部心腹，以平民愤。
　　她张了张口，试图说话。
　　不过尚未发出声音，李渊璟忽然又笑着说：“若是你看到你兄长身首异处的场面，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冷静。”
　　一句话犹如惊雷。
　　元清抖着声音说：“.......你！”
　　“停！” 导演又一次走上前来，说：“刚才不是说了吗？说这个你的时候，情绪不要出得太快，你开头起这么高，后面的部分还怎么演？”
　　“你再好好琢磨琢磨，这是一位女官，她的性子是比较收，比较沉的。”
　　杨姗还有点浸在刚才那种害怕的情绪中，只能半知半解的点点头。
　　拍到现在，这已经是第六遍了。
　　可她的情绪依旧接不好，用导演的话来说，就是没把握住分寸和层次感。
　　杨姗自己也有点焦虑。她觉得太丢脸了，可是她想不出爆发戏要怎么演，她不明白什么叫不要出得太快，许琛的气势一压过来，她好像只能靠这种方法才能接住不露怯。
　　就在她盯着剧本干着急的时候，忽然有道阴影投下，紧接着有低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需要帮忙吗？”


第68章
　　“什么？” 杨珊愣了一下, 有点没反应过来。
　　许琛两步走下台阶坐在她身旁, 距离不远不近，勾了一下嘴角说：“如果需要对对戏的话, 我可以帮忙。”
　　“啊.....哦。”
　　杨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吴瑞的方向, 见他的目光好像也落在这里, 叼着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己连续拍了六次都过不了.......要是在金主面前立了个草包美人的形象, 以后接戏资源的话是不是就没那么容易拿到手了......
　　想到这里，她捏了捏剧本的边角，点点头说：“......那，那麻烦你了。”
　　“没事, 不用太客气。”
　　许琛把他的剧本翻开, 看着上面的描述台词说：“剧本这里写得很笼统，只说从冷静到爆发, 再到畅快的控诉。而徐导说的层次感, 就是指你什么时候切进爆发和畅快的这个情绪里去。”
　　“你想象一下, 一个能做女官，还能一直成功往宫外递消息的女孩子, 也就类似于特工, 应该是什么性格的？”
　　“嗯......会是很聪明，冷静的那种吧。” 杨珊想起徐晓东说的“收”。
　　“还很勇敢。” 许琛接话道：“这样的人, 第一下听见关于兄长的消息的时候, 绝对不会马上很激烈的反应, 说不定还要在心里思考, 这个人会不会是在说谎骗我, 对不对？”
　　“这里的这个‘你’字，虽然剧本里这么写出来了，但是实际上可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嘴唇抖动，很快就被她收住了。”
　　“好像确实应该这样。”
　　杨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至于徐导说的不要起太高。” 许琛笑了一下，像是想象到了什么有趣的场面，说：“如果还在冷静的阶段就已经出明显的情绪了，那后面爆发不是要靠喊了么？咱们两人比嗓门大过台词，荡着藤条隔山对喊的那种？”
　　杨珊微愣，忍不住“噗呲”一声被逗笑了：“泰山。”
　　“所以啊，在刚开始的阶段，应该是很克制，还有一点怀疑的感觉，越往后，发现自己已经暴露，索性放开了，情绪也就越激烈、越失控，然后到畅快淋漓控诉这一点的时候，才真正地完全爆发出来。”
　　“可是我后面的台词又长又难，演不出这种情绪怎么办？” 杨珊把手中的剧本往后翻了一页，满满一张纸都一大半都是她的，看着都心慌。在前面这么多次的失败之下，她不太觉得自己能够始终处在一个所谓的“爆发”状态中。
　　“情绪表达不是靠演出来的。” 许琛解释说：“要调动酝酿出来。”
　　“换个方式说吧。” 他伸了伸一直屈着的长腿，华美黑袍上的金线反射出星星点点的亮芒，“你上次非常生气是什么时候？”
　　这种聊天的氛围很好，杨珊一时也没顾及太多，直白地说了：“网上有个人一直骂我，发自拍就说我P图过多本人丑，发生活更新就骂我炫富，反正发什么他总会有理由骂，还说得特别难听。前几天我发了之前去玩的沙滩照，他就骂我衣着暴露不知检点。”
　　她越说越生气，越说越觉得讨厌，连语调都变高了点：“要不是助理一直拦着我，我真的是要冲上去和他对骂三百回合！”
　　“这种人确实该骂。” 许琛点点头。
　　“那你就把我当成这个网友来骂吧。”
　　杨珊：“欸？”
　　当再次开始拍摄的时候，杨姗的状态明显比刚才好了不少，而走到爆发那段的时候，也真的出了点憎恶宣泄痛斥的感觉。
　　之后徐导又上去帮她再点了点细节，总算是能接住戏还不让人出戏了。
　　徐晓东在监视器后将刚才的拍摄片段反复看了两遍，觉得还算不错。他也知道杨姗非科班出身又没什么相关经验，再这么演下去估计也没办法突破太大，便点点头喊了“过”。
　　许琛扬了扬眉，便离开镜头区域，往化妆间的方向走。他等会在这个场景下还有需要拍的戏份，要简单补个妆换套衣服。
　　快杀青了，日程安排得比较紧张。
　　可就差几步就要走到的时候，忽然有人上前微拦住了他，是张瑞。
　　这还是许琛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去注意这位张总的正脸。和自己差不多高，五官也挺端正，就是眼神中那种居高临下看人的感觉藏不住，还带着点淡淡邪气，一眼就知道是那种从小捧在手心里说一不二的豪门少爷。
　　他有些意外，不明白对方拦住自己是为了什么，便问：“张总找我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