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东指着监视器上的画面对他说：“小许你看啊，摔马的时候威亚起得太快了，你动作倒是还好，但是这条我们远景还需要再来一次。”
　　“我明白。” 许琛全身都湿透了，有几缕头发贴在脸颊两侧，可看向拍摄片段的眼神却很认真。
　　除了导演指出的这个问题，他还觉得自己摔下去的那一刻太紧张了，微表情把握得不太好。
　　徐晓东多看了他几眼，这个年轻人，倒是认真又能吃苦，语气不由得放轻了一些：“今天这场戏难在表演，更难在各种配合，可能要来来回回很多条，你确定不需要替身么？”
　　“不用。” 许琛笑了一下，“我年轻，浑身是劲呢，导演您不用担心。”
　　徐晓东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稍作调整之后，化妆师给他补了补妆，许琛又一次来到初始站位的地方，骑着马进入镜头的捕捉范围之内。
　　这次摔下去的时候，时间倒是把握住了，可许琛在被威亚吊起来的时候没能成功挣脱脚蹬，节奏被打乱，然后异常尴尬地被吊在了半空中。
　　徐晓东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 许琛落回地面后说，“我没控制好，再来一遍吧。”
　　之后因着和马的各种配合问题，许琛又接连摔出去三次，这条远景镜头才算过了。
　　拍摄近景抓特写的时候就不需要真马了，驯马师牵着马离了场，道具组四五个工作人员在布置等会要用的移动轨道和道具马。
　　深秋的山中雨夜，气温比白天的时候还要很低一些，雨水寒凉，许琛刚下戏的时候，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
　　他裹着毯子，捧着热水在雨棚里候场，注意力集中在徐晓东说的现场调度安排之上，边听边在脑子里想象分镜和画面。
　　“先是斜侧方镜头，落马的时候，两个机位一个正面推进，一个侧面，然后同时抓两秒特写。”
　　“现在能见度不太好，灯光一定要把握好。”
　　“2号镜头一结束，看我手势，3号立刻跟上！”
　　“各部门都就位了吗？准备好就开始！”
　　李渊璟嘴角平直，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却满是戾气，像把急着出鞘发泄的刀，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身上，足可以相见他日后到底有多疯狂。
　　忽然之间，平衡失去，他抬起头，看见的是泥泞的小路和林间密麻交织的树枝。
　　全景拉近景，特写镜头抓表情，画面定格两秒后，道具马的马身在控制下朝前塌去。
　　许琛腰间一紧，紧接着视线里天旋地转，又一次翻着砸进了棕垫上。
　　雨天拍戏困难重重，徐晓东看着监视器，大喊：“再走一条试试！”
　　在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被许琛的韧劲给惊到了，“骑马—摔倒”这串远景切特写的镜头，他来来回回一共摔出去六次，尽管有威亚的帮助，可每次都是实打实地重重砸进了垫子里。
　　那一瞬间的惊慌表情太真实，可导演一喊“卡”，他就能撑着身子站起来，垂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听安排，好像刚刚摔下去的人不是他，好像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这条过了，非常好！” 徐晓东拿着喇叭喊，“全体收拾移动，准备拍下一组镜头。”
　　“化妆师来给小许画脸上的刮伤！”
　　许琛坐在雨棚里，拉紧毯子调整呼吸，说不难受那是假的，衣服像有十几斤重，更是隐隐约约地有些想吐。
　　但敬业完成每一个镜头原本就是演员的本分，现在还远远没到忍受不了的地步，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拖慢大家的节奏。
　　今天这场戏一口气拍完了，剧组也少份辛苦。
　　徐晓东安排好另一边的防雨棚之后走回来，拖着椅子在许琛身边坐下，说：“还能行么。”
　　许琛说：“还行，这不就跟坐过山车似的么，顶多就是有点头晕。”
　　“刚才效果很棒。”
　　徐晓东见他脸色苍白的样子有点心疼。
　　“那就好。” 许琛笑了笑，看起来真的挺开心的：“希望我摔下去的时候表情没有太狰狞，不然到时候截图表情包走一波，粉丝全跑了。”
　　这话把化妆师和徐晓东都逗笑了。
　　徐晓东把手中的暖水袋塞进许琛怀里：“那等会拍的时候更要注意保护脸，不要真的受伤了。”
　　下一组镜头拍得是李渊璟滚下小坡摔进泥潭的场景。这回没有棕垫了，化好妆的许琛躺在地上等开机命令。
　　细小的石子在硌着背，迎面而来的暴雨砸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许琛侧了侧头，将半边脸侧着贴向地面。
　　“Action！” 场记板被扣下。
　　许琛绷紧肌肉，猛地往下一翻，又快又狠，在凹凸不平的山坡上翻了四五圈，最后“嘭”地一声，掉进了积水的泥潭里。
　　泥水被溅起，有些呛进了口鼻，雨水泥水混着从脸颊下低落。这一摔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渊璟五指抓着地面，双眼通红，在泥潭里发泄自己的情绪。
　　徐晓东刚喊“卡”，那边许琛就举着手爬起来，随意地抹了抹脸说，“导演，能再来一条吗？我觉得我好像漏了一个人物情绪点。”
　　许琛又一次翻着摔了下去。
　　徐晓东盯着监视器中的画面，眼中的赞赏越来越浓，等到这个场景走完，一边比着大拇指一边喊：“过了！特别好！助理快去把人扶起来！”
　　镜头中，许琛正面朝下摔进泥潭后，这回缓了两三秒才抬起头，最先出现的情绪不再直接是怨恨，而是委屈与茫然。
　　确实应当如此。李渊璟何曾有过这么丢脸落魄的时候，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这个新加入的情绪让整个人物的层次感更丰富了起来——从刚摔下去时下意识的委屈，到回过神来后的愤懑，再到最后定格的一丝凶狠。
　　许琛把一连串的表情演绎得十分到位。
　　镜头全部走完，演员和服化可以先收工，导演组和摄影组则还要留在场地补抓几个场景镜头。
　　现在已经晚上11快12点，雨下得太大了，许琛在雨棚里简单得卸下发套，裹着一层条毯子跟着剧组助理一起下了山。
　　回到休息室，大家纷纷作鸟兽散状赶着收拾，等到许琛换好衣服出来，人基本上己经走光了。
　　“哇喔。” 许琛盯着空荡荡的休息室，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他挑了挑眉背好书包，穿着分发好的临时雨衣就往酒店方向跑。
　　一通小跑到半路，却刚好倒霉遇上红灯。
　　许琛脚下刹住，大雨中像根孤零零的木桩子似的站在路口。
　　红灯变绿，他一抬脚，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我艹。
　　膝盖好痛。
　　全身绷着的劲松懈了将近60秒，于是这会儿许琛才感觉到疼。
　　他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半蹲着身子挽起裤腿，想看看到底摔得严不严重。
　　雨衣挺薄的，许琛能感觉到落在脖子上的水珠，啪打啪嗒地发出闷闷的声响，可下一秒，头顶上声音却骤然变大了，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雨线被隔断。
　　许琛一愣，反应慢半拍的抬头，冷不防地撞进一双极好看的眼睛里——
　　那属于本应该还在千里之外的季斐。
　　深夜昏暗不明的灯光下，一把伞的空间里，这仿佛就是世界的尽头。
　　心跳失控了。


第53章
　　铺天盖地的雨滴打在纯黑的伞面上, 这一瞬间, 许琛分不清到底是雨声更快还是自己的心跳更快，他喉头滚了一下, 有些呆愣地问：“你.......不是在星城么？”
　　“刚回来的。”
　　季斐蹲下来，一手撑着伞, 一手放在许琛卷到一半的裤腿上, 下面有隐约露出来的红痕和淤青。
　　他皱了皱眉，问：“怎么又受伤了？疼不疼？”
　　伞下的空间不大，季斐身上微烫的气息更强烈了, 仿佛只要再靠近一点, 就能把他从冰冷的雨夜解救出来。许琛看着对方脸上流畅又凌厉的线条, 眨了眨眼才回神道：“刚好趁今天下雨拍了场外景，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