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126)
“小人未退,贪吏未惩,流亡未安,怀冤未理,予何得安?若不悛改,则元恶大憝,即就诛夷,若致极刑,非予所望,尔等勉之!”
“若致极刑,非予所望”!直到此时,权贵们才终于意识到,当年皇帝以天后的身份辅佐高宗天皇大帝理政,正是借贪墨虐民的大案重惩关陇豪强,由此而一举立威,整肃纲纪,才有这数十年来的权柄风光!
换言之,这位皇帝起家的本事,就是以酷吏扫荡群邪,摧折高高在上的世家!
好吧,而今反复品读诏书咄咄逼人的措辞,京城上下的官吏再次回忆起了高宗年间,被御史与北门学士左右夹击的耻辱,以及战栗于律条之间的恐怖。
这样的回忆何等刻骨铭心,诏书下达后不过五六日,城中便是一片静寂悚然。豪门贵官们惶恐忧虑,数日以来连宴饮郊游都没了兴致,忙着在家中议论对策,清点多年以来的烂账。
不过,在这一片风声鹤唳之中,却依旧有高门特立独行,恬恬然不以时局为异——譬如数年以来骤然荣贵的武家。
虽然家中居长的魏王武承嗣依旧滞留在宫中“养病”,但武家众人似乎并不以为意,依旧每日聚会游玩,招来歌妓日夜取乐;如武懿宗、武三思等皇帝的近亲,更是飞扬跳脱,横行无忌,乃令家人强邀大臣贵戚上门赴宴;若有推脱不出者,竟于大臣府邸前嚎叫撒泼,闹得不可开交。武懿宗更于宴中大肆宣扬,称“皇帝本是我家做”,“陛下方仰仗我等,何方狱吏敢妄自弹劾?耶耶必灭他三族!”
武皇耳目遍布京城,武家饮宴的消息不过半日便送到了上阳宫中。彼时皇帝沐浴更衣,正盘膝默念《金刚经》,待情报送到之后,她展开纸条只是扫了一眼,随手便投入一旁的檀香金炉中,面无表情拎起念珠,继续诵念。
上官才人随侍在侧,却听皇帝声气一变,竟念起了《佛说罗云忍辱经》:
“忍之为福,身安亲宁,宗家和兴,未尝不欢……”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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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元年八月,时任洛州司马的狄仁杰接到了文昌台下发的制诰,仔细拜读之后,他额手称庆,随后命家人赶紧打点行装。
“一切行李都要提前预备好,万不可临事匆忙!”他吩咐长子:“想来,不日就该有我升迁的旨意了。”
果然,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朝廷使者便驰入洛州官衙,宣读了除授狄仁杰凤阁侍郎、从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敕旨。以凤阁的本职而入政事堂平章国事,这是真正入阁拜相的待遇。小小一洛州司马竟尔一跃升任台阁,青云直上也不过如此。圣眷优隆至此,传旨的使者不敢怠慢,受礼之后赶紧搀起狄仁杰,连连道贺。
但骤尔拜相的狄仁杰却毫无喜色,反而拱手求问天使:“这样的拔擢委实出乎意料,不知是出自哪位大相公的抬爱呢?”
使者笑容满面:“恩出于上,臣下焉能妄议?这是陛下口述、学士草拟的旨意,实实在在的圣恩呐!”
狄仁杰叉手谢恩,神色却愈发凝重。待送走使者以后,他立刻招来心腹幕僚,郑重吩咐:
“为我写一份谢恩的奏折,奏折中要多多叙述周礼亲亲之谊,请皇帝爱重骨肉子孙,重用亲女太平公主……”
拜相谢恩本是常理,但在奏折中塞入这一堆莫名其妙的劝谏与举荐,却委实是匪夷所思。以至于心腹愕然不已,一时反应不能。
“快写!”狄仁杰催促道:“在我进京之前,这份奏折就必得要递到陛下手里。若有迟误,我狄家恐怕要被诛灭三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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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二年八月,避居上阳宫已久的皇帝忽尔在正殿九洲亭召见了亲女太平公主。此时已然入夏,天气渐为暑热,若以皇帝往日的习惯,应当携众皇室宗亲移居骊山沐浴避暑,消磨长日。然而今年一反常态,不唯宫中毫无出游的迹象,就连寻常赏赐予宗亲的避暑佳物亦一概阙如。武家的柱石魏王武承嗣更是被扣在宫中数月之久,而今都是“抱病不起”!
如此种种怪异的征兆纷至沓来,纵使愚蠢如武氏也渐渐意识到了不对,惶恐之下不得不稍作收敛。而此次太平公主入宫谒见,临行时也被丈夫武攸暨百般请托,求她入宫打探武承嗣的下落。
武家诸脉同气连枝,太平公主亦不能不为夫家尽力。但她被领入九州亭之后,抬眼一见却不觉骇异:皇帝盘坐于紫檀长几案之后,埋头手不停挥,身侧是以冰块雕刻而成,纵高足有一丈的瀛台与方丈;而几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高度竟与这冰雕差相仿佛。
在太平公主的记忆之中,这副景象也唯有在昔日天皇天后二圣临朝时才得一见。彼时女皇精力充沛、励精图治,料理政务如掌上观文,案牍之中从不厌倦;常常与学士女官们议论政事至通宵达旦。只是数年前废黜大哥独揽大权以来,皇帝或许是年老而倦勤,渐渐开始委任宰相为自己代劳;皇权固然并无动摇,但日常政事却难免会有疏忽与宽纵之处。
数年之间,权贵豪门能依仗权势肆行非法,多半也是利用了女皇这似有意、似无意的疏忽。但而今——而今望一眼这高耸如山的奏折与御批,熟稔母亲心意的太平公主登时悚然,意识到了最隐秘的关键——至尊执政的作风,恐怕又要大有变革了!
在这样朝野变动的微妙关头,行事愈发要留意。太平公主心中打鼓,小心行下礼去。皇帝唔了一声,颔首示意她坐于案前,抬手从身侧翻出了一本奏折。
“狄仁杰上表谢恩,劝朕推隆亲亲之恩,重用骨肉至亲。”皇帝淡淡道:“他还特意在奏表中举荐了你,称你‘忠孝行己,仁明绝伦。才无不周,识无不综’,可堪大用。”
太平公主……太平公主蒙住了。
说实话,仰仗着皇帝爱女的身份,太平公主私下也结交了几位希图攀缘皇室的重臣,偶尔也能在母亲面前敲敲边鼓。但这狄仁杰……这狄仁杰她委实是没有过半分来往,怎么会突然寄来这么一封惊天动地的奏疏?!
宰辅重臣公然举荐皇室公主入朝理政!太平公主再不解世事,靠直觉也能闻出这敏感操作背后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自皇帝登基以来,最为忌讳的便是内外勾结‘外臣上书为宗室说话’,这是武周朝真正的禁忌,所谓碰都不能碰的话题!
太平公主瞠目结舌,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辩解。却听皇帝又徐徐开口:
“此外,狄仁杰还献上了一些洛州的特产,请朕转交于你。”
太平公主:…………
得了,公主登时头皮嘴巴发苦,额头涔涔流出冷汗:这是宰相该做的事么?这是活腻歪了要自爆拖人下水吧?
狄仁杰,老娘与你何怨何仇?!
太平怒火攻心,只能开口辩驳:
“陛下,臣与这狄大人委实并无来往——”
“朕知道。”皇帝平静截断了她:“狄怀英更不是趋炎附势的人。他千里迢迢倾家荡产的给你送来这些礼物,不过是因为愧疚的赔礼罢了。”
太平公主:……啥?
皇帝一句话不过寥寥二十余字,却瞬间把公主的脑子给干过载了:为什么会是“赔礼”?为什么又会“愧疚”?——还有,还有,为什么陛下的口吻如此宽厚,竟然只呼“怀英”而不称姓名?
你们君臣到底是打什么哑谜呢?!
她只能艰难开口:“臣……臣实不知——”
皇帝低头翻检奏折,并不抬头打量自己那脑子烧得快要冒烟的亲生女儿,语气依旧平和。
“也没什么。不过是朝堂的老把戏罢了。”女皇道:“朕拔擢了他狄怀英入阁拜相,那朝廷中亲近李唐的势力便未免太强。为了稍加平衡么,就得举荐一位朕信得过的至亲来料理政事……以现在的局势看,也唯有你最为合适。”
说到此处,女皇却不觉微微一笑:“不过,这姓狄的还的确有几份良心——大概是真忠于太宗皇帝与高宗皇帝吧,而今要亲手摧折他们的骨肉,到底还是心有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