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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律背反(253)

作者：Hyperion 时间：2021-11-29 10:27 标签：男男 年上 露中 PTSD

　　他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瓦莲京娜蹙眉：“看到这样的尸体，你不觉得恶心吗？”
　　男孩又摇了摇了，独自往展厅深处走去。
　　这孩子不同寻常，瓦莲京娜想。她见过勇敢的孩子，也见过胆小的孩子。但小伊万的表现却和其他孩子都不一样……这个男孩的镇静不是因为勇敢，而是一种冷淡。彼得大帝当年收集这些畸形胎儿的标本是出于猎奇心，伊万却不是这样……伊万波澜不惊地看着人类尸体，就好像在图书馆选择想看的书本。他认真观察大脑的切片，然后走向了那句巨人的骨架。
　　“……”
　　孩子仰头，望着巨人的骨架标本……小伊万歪着脑袋，笑了起来，尸体在他面前像是一种玩具。
　　瓦莲京娜不寒而栗，阴冷的风穿过大厅……她看到孩子逆着光站在阴影下，与骷髅一起，没入玻璃窗巨大的光明中。福音书不曾记载过这样的瞬间，她却觉得似曾相识。
　　“万尼亚……”
　　她轻声呼唤，不祥的预感转瞬即逝。小熊歪着脑袋看她，显得专注又可爱。
　　“？”
　　“没事，我们走吧，这里不适合小孩子参观。”
　　瓦莲京娜拉着男孩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展览馆。法捷耶夫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地重申自己根本不害怕畸形胎儿标本，只是有点冷。瓦莲京娜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他几句，继续悄悄观察男孩。
　　后来的几天，大人们又带孩子去参观了冬宫。
　　小伊万第一次看到了伦勃朗。他背着双手，在名画《浪子回头》前停留了很久很久。瓦莲京娜也看不透这个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伊万神情忧伤，望着油画上的衣衫褴褛的旅行者正跪在地上，向那个拥抱着他的人乞求原谅。
　　男孩一定想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人。瓦莲京娜心想。观察了小伊万这么久，她发现伊万其实有非常细腻的心思，他会对大人的话进行思考，然后改变自己的行为。
　　而且伊万肯定不是哑巴。有一次瓦莲京娜下楼去找邻居，把女儿从国外带回来的糖果分给老邻居的孩子们。她返深回家时，忽然听到男孩在对着两只猫“喵喵”叫唤。小伊万在模仿猫咪的语言。可是男孩一听到她的脚步声，马上就闭嘴了，转头到墙角自顾自地玩耍。
　　这是为什么呢？瓦莲京娜想不明白。伊万到底是因为害羞而不敢开口，还是根本就不愿意与人交谈？
　　这个孩子身上还有更多奇怪的地方。
　　伊万对大部分游戏不感兴趣，似乎没什么事能取悦他。他总是显得平静、百无聊赖。如果大人给他一个新玩具，伊万也只是礼貌地把玩具在怀里抱一小会儿，然后放到一边。到底什么事才能让他真正感到开心呢？瓦莲京娜还没有发现。
　　她还发现小伊万好像分辨不出别人的善意和恶意。举个例子来说，男孩一直非常害怕住在二楼的罗果夫大叔。因为那个大叔总是用粗鲁而友善的方式逗孩子，他会忽然把小伊万举起来转一个圈，开玩笑说男孩成了了不起的宇航员。楼里其他孩子都喜欢和罗果夫大叔玩，喜欢被大人高高举起来。只有小伊万每次都被惹怒，他可能不明白这一系列的举动到底是为什么。再比方说，有时候小伊万正在练习钢琴，路过的孩子们偷偷看他，在演出结束后热情地给他鼓掌，假装他们是在大剧院看戏。小伊万总是被掌声吓到，大发雷霆，以为孩子们在挑衅他。久而久之，没有孩子愿意和伊万一起玩耍。他们给伊万取了个绰号：“怪东西”。瓦莲京娜不许孩子们这么叫伊万，不过小孩子是管不住的。
　　男孩越是和其他孩子格格不入，就越是沉默。
　　有时候瓦莲京娜会猜想，或许“缄默”是小伊万自我保护的一种方法。他就像一只小动物，无法和周围的人相互理解……所以小熊选择沉默，躲在自己的树洞里。
　　瓦莲京娜觉得悲伤。
　　沉默暂时是有效的。可是男孩又能逃避到什么时候呢？孩子很快就要到上小学的年纪。到时候伊万去了学校，不可能不和人交流，他可能会被排挤、会被欺负……等他再长大一些，他还要念大学、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人是群居动物，人类的社会里到处都是规章制度。马克思也提过，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伊万该怎么办呢？他真的能适应各种社会关系吗？瓦莲京娜不知道，或许就连孩子的母亲也不知道。
　　一个不健全的孩子，到底要怎样才能长大成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和正常人一起生活？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瓦莲京娜在医院工作了五十年，见识也经历了各种生死离别，病痛与无奈。但是她从来没见过像伊万这样的孩子……从表面上来看，这只是一个安静又腼腆的小家伙。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孩子心灵中某些部分已经坏掉了。有的疾病可以治疗，而心灵的残缺又该如何治愈呢？瓦莲京娜不认为宗教可以做到，从来没什么救世主，人类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幸福……然而这个孩子是治不好的，他生来如此，只能带着自己的残缺长大。除了妥协，再没有别的办法。
　　看着人群中孤独的男孩，她的心中充满哀伤。这样的孩子真的能获得幸福吗？未来又在何方？
　　“万尼亚，你想吃冰淇淋吗？”瓦莲京娜低头问孩子。
　　“……”
　　小熊点点头，拉住了她的手。柔软的小手，暖暖的掌心。
　　老奶奶微笑：
　　“那么走吧，我们去买冰淇淋吧，心情好一点。给法捷耶夫也买一个，他还是个大孩子咧。”
　　离开博物馆后，他们路过一个公园，广场上盛放着夏日的鲜花，午后的河水蔚蓝如画。孩子们在树荫下玩耍，母亲们轻声交谈。几个大学生享受着假期的休闲，在长椅上玩跳棋。不远处有一个冰淇淋车，一个带头巾的大娘正等着孩子们来买冰淇淋。
　　法捷耶夫带着小伊万去买了冰淇淋。三人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小熊抱着雪糕舔舔舔，两条腿在高高的椅子上晃来晃去。
　　两个大人看着孩子吃冰淇淋。
　　瓦莲京娜说：“我年轻的时候，牛奶坚果冰淇淋只要11戈比。我丈夫也最喜欢冰淇淋了……诶呀，难道有苏联人会不喜欢冰淇淋吗？以前我们会把小女儿留在家里，两个人偷偷出来买贵的冰淇淋‘列宁格勒’，那可要28戈比呢，能坐9次电车啊！哈哈哈，卓娅长大后知道我们竟然瞒着她悄悄出来买又贵又好吃的冰淇淋，气坏了哈哈哈。哈哈，小孩子懂什么，她只要吃10戈比的番茄冰淇淋就能开心了。我们大人自己享受享受吧。对了，现在冰淇淋多少钱一个？我很久没有吃了。”
　　“差不多50戈比。”法捷耶夫说。
　　瓦莲京娜吓了一跳：
　　“50戈比？！这也太贵了吧……这……啊，可想而知，现在经济这个情况，什么都在涨价……都怪‘地图’，都怪他！他不仅毁了国家，还毁了我们的冰淇淋的品质……再也没有好吃又便宜的苏联冰淇淋了，我已经很多年没吃冰淇淋了，现在商店里卖的都是外国货，就连列宁格勒生产的几种冰淇淋口味根本不是以前那样了……以前外国人都羡慕我们的冰淇淋，现在全没了。”
　　小熊抬头看两个大人，瓦莲京娜就掏出手帕，给他擦擦嘴角的奶油。
　　法捷耶夫说：“我也觉得，现在冰淇淋变得好贵，味道也没有我小时候吃的那么好。”
　　三人沉默了。
　　男孩继续舔冰淇淋，老奶奶闭目养神。法捷耶夫照常拿出教材来看，准备考试。夏天悄悄过去，海鸥在蔚蓝的天空中盘旋……
　　瓦莲京娜休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发现法捷耶夫根本没在看书。小伙子手上捧着书，眼睛地望着不远处几个正在玩跳棋的女大学生。他望着那个穿黄裙子的姑娘发愣，就像所有一见钟情的傻瓜。
　　“……”
　　小熊也发现了法捷耶夫的异常，一边舔冰淇淋一边抬头观察他。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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