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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律背反(244)

作者：Hyperion 时间：2021-11-29 10:27 标签：男男 年上 露中 PTSD

　　小伊万也趴在玻璃上看妈妈和妹妹……直到她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汽车带着他远远地离开了家。
　　小伊万被安置在彼得堡的一间公寓里。
　　那套房子是爸爸以妈妈的名义买的。就连小伊万都知道，爸爸不是真的想给妈妈送一个很好的礼物，他只是需要向周围的人作出样子，表明自己仍然是一个疼爱妻子的“模范丈夫”。毕竟部里的人都尊重妈妈，她始终是将军的女儿。
　　公寓很大，比以前外祖父家都大，什么家具都有，也有电视和收音机。秘书考虑得很周到，还准备了很多孩子需要的东西，玩具、绘本、零食。他们派了一名年轻的保镖来看顾男孩的生活，还雇佣了一名厨师、一名女仆。
　　一切都准备好了，男孩就被关在了这间公寓里。
　　最初的几个星期，语言教师还很有信心，每天上午不厌其烦地试图与小伊万交流。但是男孩每次上课时都只是乖乖地坐着，低着头，既不回应老师的问题，也不发出任何声音。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非常好动，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但是小伊万不是这样，他只是默默地忍耐一切，厌倦一切。
　　语言教师试了各种方法：
　　“伊万，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
　　“别着急孩子，我们有很多时间，你会慢慢进步的，我不会逼迫你。所以你不用害怕，明白吗？”
　　“……”
　　“来，让我们试试把小石子放在舌尖上，这样的方法可以帮助你练习大舌音。”
　　“……”
　　“那么接下来……”
　　很显然，小石子是不管用的。男孩听话地含住了石子，却不愿发出任何声音。他只倾听，从不回应。
　　一个月后，语言教师彻底没有办法了。不过他仍在坚持观察小伊万，每天和孩子问好，写下观察记录。久而久之，语言教师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男孩虽然从不回应，像一个被人类抱在怀里的洋娃娃，但是小伊万似乎是能理解每句话的意思的，而且会对某些话题作出细微的反应。比如当老师说起“妈妈带你去公园”时，男孩看起来非常平静；而当提到“爸爸圣诞节给你买礼物”时，男孩就会像小狗一样愤怒地皱起鼻子，盯着自己的小皮鞋，两只小手紧紧攥成拳头。
　　这至少能说明孩子的智力应该没问题，一定是别的方面出了岔子。
　　语言教师每周都给男孩的母亲打电话，一再劝说布列津斯卡娅夫人带小伊万去医院检查大脑。但是孩子的父亲坚决不同意，觉得丢脸。
　　孩子的母亲对老师说：
　　“如果实在不行，您就试试给伊万念书吧。他从小就喜欢听故事。”
　　语言教师照做了。
　　一开始，他给小伊万念一些简单的儿童绘本，小刺猬的故事、小松鼠的故事、宇航员的故事……男孩只是看着木头桌子的纹理，仿佛桌子都比故事都要有趣。老师观察了几天，试着给男孩换了一些更复杂的读物。
　　他给小伊万读了屠格涅夫的《木木》。
　　当老师读到可怜的农奴亲手溺死了心爱的小狗时，小伊万竟然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老师。
　　那是男孩第一次对老师的话作出反应。
　　语言教师意识到了，读故事是有效的，而且男孩不喜欢幼稚简单的文本，他喜欢复杂的故事。
　　于是，老师给小伊万读了更多的故事。有一个星期，他们一直在蒲宁的短篇小说，男孩看着窗外。而当他们读到普里什文的《大自然的日历》时，男孩听得更认真些。或许这孩子喜欢和大自然有关的故事，于是语言教师又尝试给他读了比安基的《森林报》，讲述动物们的生活，讲到秋天的果实，下雪的森林……小伊万闭着眼睛听了很久，又望向窗外。他想出去。
　　老师就向男孩的父亲提出建议：应该让孩子出门去走动走动，大自然对儿童心理健康有好处。可是父亲还是不同意，说这是浪费时间。除非小伊万学会一些简单的对话，否则哪里也不许去。
　　语言教师也只能听从孩子家长的安排。不过老师对自己的教学方法做了一些改动。有一次，他把许多本书放在桌子上，问小伊万：
　　“这里有十本书，我们今天要读其中的一本。伊万，你说我们读哪一本呢？你来选择吧。”
　　男孩懒懒地瞥了一眼，伸出小手把一本厚厚的书推到老师面前。那本书的封面是深红色的，画着一个面容阴郁的老头子。
　　老师有些为难：
　　“诶呀……这个啊……伊万，这个故事对于你的年纪来说还太早了。不如我们来读这本吧，果戈里。既然我们在圣彼得堡，就应该读果戈里。这本书里写了很多民间故事和鬼怪奇谈，孩子们更爱看。”
　　小伊万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老师坐在椅子上。他生气了，因为老师背叛了他的意愿。
　　“好吧，好吧……”语言教师很无奈，只能拿起男孩一开始选的那本书，“那么我们就来读这本啊，既然你选了这本。不过你大概听十分钟就会想睡觉的，你才是个5岁的孩子，我五十岁了都不想读这种故事，那么长……”
　　“……”
　　小伊万转过身，安安静静地面对老师。
　　老师叹了一口气，捧着书开始念：
　　“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是我县地主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的第三个儿子。老费多尔在整整十三年以前就莫名其妙地惨死了，那段公案曾使他名闻一时……”
　　“哼！”
　　小熊忽然抬起了头，小小的拳头再次紧握着，紫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啊？！”
　　语言教师吓了一跳，向上推了推圆眼镜又赶紧凑近了观察男孩。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小伊万发出声音。虽然那只是一声哼哼，但它是有意义的。
　　“伊万，你要说什么？你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陪在一旁的年轻保镖本来在打瞌睡，忽然清醒了。小伙子打了个哈欠，终于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哦，这孩子生气了。”
　　“生气，为什么？”
　　“虽然我不应该这么说我的领导，但是……他和儿子关系不太好。很凑巧，这孩子的爸爸也叫‘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和故事里的人物一样。”
　　两个大人同时望向男孩。
　　小伊万僵硬地坐着，仿佛正在目睹一场看不见的战争。他极度紧张，呼吸都变得急促，紧紧咬住后牙……男孩就像一根琴弦，马上就要被绷断了。孩子的这种状态很不寻常，两个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办？”
　　保镖摸了摸后脑勺。虽然他的任务是照顾男孩，但是保镖自己也只有20岁，在军队的服役生涯也让他从来没接触过小孩子。语言教师捋了捋胡子，拿出观察笔记，把男孩的行为反应一一记录下来：
　　6月2日，上午，5岁的患者听了《卡拉马佐夫兄弟》的第一段，第一次作出回应。或许是因为故事里被杀害的父亲和患者父亲同名。
　　患者发出了轻微的哼哼声，身体紧绷，两手握拳，带有愤怒和焦虑的情绪。
　　之后的情况有待继续观察。
　　“好吧，看来这个故事有点效果。那让我们继续吧，可以观察一下男孩后续的反应。”
　　语言教师再次捧起书本，接着为小伊万读书。保镖也想帮上点什么忙，慌手慌脚地在公寓里走了一圈，给男孩拿来了一个毛绒玩具。但小伊万似乎并不需要一个毛绒绒的朋友，他只想听书籍封面上那个阴郁的老头写的故事。
　　那个夏天，语言教师每天上午都给小伊万读《卡拉马佐夫兄弟》：
　　“‘……在大多数情况下，一般人，甚至坏蛋，也常常比我们通常所认为的要天真烂漫得多。包括我们自己也是这样。’”
　　“……”
　　一日又一日，他们读书：
　　“‘你听着，我今天就想把米卡这个强盗关到监狱里去，只是还没拿定主意最后是不是这样做。自然，在现在这个摩登的时代，连提起父母来都被看作只不过是成见，但是从法律上讲，就是现在好象也不许就在父亲的家里，抓住父亲老人家的头发按在地板上，用脚后跟朝脸上踹，甚至还夸海口说要再来杀死他，——而这一切还都是在众人的亲眼目睹之下。我只要愿意，就可以让他吃不消，可以为了昨天的事立刻把他关进牢里。’”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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