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74)
这样一想,尤姜也疑惑了起来,“以他的修为对上旱魃,就算不能获胜,逃生也该是没问题的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风十七是渡劫期修为,一只旱魃还要不了他的性命,有心防备的情况也不会被游龙太子轻易暗害,如今行踪不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红叶也是满心困惑,沉思了许久,待看到书本署名却是忽的眼前一亮,“邻安君……”
他突然提起精怪倒是让尤姜有些不明所以,忙问:“你想到了什么?”
然而,付红叶却像是忽的想通了一般,这便神色恍然道:“前辈你忘了吗,我们来时这生死门打开了一次。当年我的灵识也是趁此门开启逃离出去的。”
邻安君与长安天子是兄弟灵脉,当年长安天子的灵识能逃脱,邻安君自然也可以,而风十七与邻安君明显存在说不清的关系,趁生死门开启时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一想,尤姜也反应过来了,终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你是说他跑出去了?刚好与我们擦肩而过?”
“说不准,若是如此我反倒放心了。”
付红叶虽是如此说,放松下来的表情却是证明他已信了八分。不论如何,风十七不在岛上已是事实,不过,尤姜也不能忽视另一个问题,“如果他走了,那旱魃又在何处呢?”
对此付红叶的态度倒是很明显,“尸人是长生门所造,赵绥若要让太子成为最后胜者,旱魃应当是其助力,我不信他的说辞。”
这就是游龙太子的破绽,他将自己摘得太干净了,仿佛皇室和赵绥的恶行都与他无关,偏他又是内定的最后胜者,就算装得多么像,又有谁会信他的言语?
然而,尤姜想起此人隐忍心性还是皱了眉,“要从这种人嘴里掏出实话可不容易,就算刑讯逼供也不能保证他吐的是真东西,指不定就阴咱们一把。”
付红叶可不是养虎为患的人物,既然把这狼崽子骗到了身边,处理完正事自然也是时候宰了,这便掏出前尘镜淡淡道:“或许这面镜子可以帮上我们。”
“没错,探查人心这样的事还是心魔最为合适。”
此举一出尤姜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魔就是人欲望的化身,任那游龙太子是何等人物,在《归心诀》面前也没法掩藏内心想法。这样的事自然是魔教教主去做,他伸手就要拿前尘镜,却见付红叶抱着铜镜坐在了自己身侧,只轻笑道:“我来吧,可不能让前辈再重温过去噩梦。”
这镜子的反面便是人一生最痛苦的回忆,如今要用免不得擦干净,付红叶自是不愿尤姜再回忆那些噩梦,不等他回答便自行拿了帕子擦拭起来。尤姜见抢不过来也就只能随他,看着那镜子渐渐清晰,眼里却有几分怀疑,“这镜子真能照出人的前尘往事?”
付红叶也觉映照人心的镜子太过玄奥,考虑到其来历,倒也信了几分,“既是大天魔的法器,应当不假。”
话是这样说,尤姜抬眼看了看眉目间一丝尘埃都没有的玄门掌门,仍是忍不住喃喃道:“本座还是无法想象,你这样的人会有什么难以摆脱的阴暗过去。”
付红叶这一生或许有遗憾,可要说他有什么一生难忘的梦魇,尤姜却是无法想象。玄门掌门道心稳固,那份正道之心足以让他无所畏惧,这世上不该有他惧怕的事。
而付红叶的表现也与他想得一致,即便手中是赵绥惶恐封印的可怕镜子,他却丝毫不惧,甚至还对身旁的魔教教主邀请道:“那前辈可要来看一看?”
心魔这种东西别人都是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发现了,他倒好,不止不躲甚至还请人一起看。尤姜想想自己那藏着的心魔,自觉又是输了一成,见镜中影像已在浮现,不由没好气道:“你倒是挺自信,可千万别走火入魔让本座收拾烂摊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付红叶:前辈,看,我的心魔长大了!
尤姜:可恶,臭小子的心魔居然长得比我的好!
不灭天子:真好,我也想参加心魔选美大赛。
牧北绝:你们这些断袖尊重一下心魔好吗?我们是超凶的反派啊!
第七十七章
付红叶的正道之路走得极为坚定, 幼时遭遇和少年时的挫折都不曾令他动摇分毫,这样发现自己错了就敢果断回头的人,尤姜着实想不出他会害怕什么。直到前尘镜的影像渐渐清晰, 他才明白原来付红叶的心魔从未退去。
玄门云城位于云海之上, 这是天下道法之源, 也是世间浩然正气聚集之地,在这片江湖, 玄门不灭则天道长存,玄门繁盛则天下无魔,玄门正宗就是正道的化身。然而,镜子里的云城却是遍地血腥,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尸体被妖魔狞笑着啃食,一腔热血染红了玄门天阶, 就在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身之前, 一袭黑羽披风的魔教教主与玄门掌门正在对峙。二人相对再正常不过, 然而, 这一次彼此立场却对调了过来,狼狈败退的人竟是付红叶。
这就是付红叶没渡过的那一场飞升之劫, 劫数之中他不再是修为永远压了尤姜一头的天道之子。因他没有及时下手除去魔教教主, 魔修最终赢了天道盟,也一路攻进了玄门正宗。玄门弟子但凡有一口气就不会放弃护卫苍生,魔教想称霸天下便要叫他们寸草不留。
所以,不久前还朝气蓬勃向掌门述说自己理想的少年弟子倒在了血海之中, 自付红叶少年时便一起并肩作战的同门一个个战死,就连一直默默警醒他小心魔教的太上长老也被尤姜摘了头颅,死不瞑目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那一刻,魔教教主享受着成为天下之主的快意,染血的风姿反倒使容颜艳丽了起来,就像是诱人堕落的魅魔,对他冷冷笑着,“玄门掌门只有这点本事吗?还是说,你根本不想杀本座?”
付红叶起初还知道这是假的,他能制住尤姜,就算魔教倾巢而出,他也可以在魔修进攻玄门之前与他们同归于尽,这就是他多年来日夜修行无一刻倦怠的成果。然而,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问他,如果不是呢?如果他没办法压制魔教,如果他不再是位于修士顶峰的第一剑客,他是否会后悔最初没有杀了魔道魁首?
他没办法果断给出答案,于是这个讨厌的声音不止没有消失,反倒深入道心,不知不觉就把他完全拖进了幻境,让一切都显得越发真实,无法逃避。
这就是付红叶心中的恐惧,他没有完全放弃少年时的心动,就这样瞒着师门长辈将那份喜欢藏在心底,像一个偷偷藏了糖果的小孩子,生怕自己的宝物会被大人发现收了去。对这样的他而言,最残酷的莫过于有一天发现自己最爱的糖果竟是致命毒物,一不小心就害了身边所有人。
镜子中的场景让尤姜沉默了下来,正魔斗争从来残酷,他很清楚,若真是魔教胜了,或许没有这样残酷,但玄门弟子必定不会活下多少。因为现实,所以无话可说,直到自己的面孔清晰呈现,他方才喃喃道:“你的噩梦是本座?”
“我过去总是逼自己做选择,即便到了飞升渡劫那一天,仍是怀疑不能完全舍弃私情的自己或许并不是合格的正道领袖。牧北绝就是抓住了这一瞬的动摇将我拖进了幻境之中,令我渡劫失败。”
镜中的玄门掌门满是痛苦绝望,如今在他身边的付红叶却是神色平静,再次见到那令自己崩溃的幻境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现在想来,世上哪有那样分明的对错呢,我是从未败过,所以比谁都害怕失败,害怕自己这些年的手下留情是错的,更害怕自己承担不起犯错的后果。所谓的心魔,其实就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自己。比如,未必把天下放在首位的玄门掌门,还有或许看重沐风更胜魔教基业的魔教教主。”
“因为是在这个位置上不该有的感情,所以它必须是魔,要么除掉,要么永生永世藏在心里,不去面对,也不去接受。”
此言倒是落在了尤姜心底,他下意识按住了自己心脏,那里藏着一只被他养了百年的心魔,如今虽是蠢蠢欲动,却还是被他压制着,只能闭眼应道:“你我一个想做英雄一个想做枭雄,未想最后却都败给了自己曾不屑一顾的相思。臭小子,本座对你是下不去手了,既然你也是如此,咱们就这么过吧。”
“当然要一起过,现实中可是我修为比较高,前辈是跑不了的。”
果然学好要三年学坏只需一天,付红叶如今蛮横起来是越发自然了,此话刚说完就遭了尤姜一记白眼,他也不在意,笑了笑就指着镜子中的自己道:“不说心魔了,从这镜中影像看,我的记忆虽然模糊却没有出错,这里面我始终不曾用剑,果然是因为我在发现神识被入侵时就已全力迎击。若我猜得没错,那时我所反击的便是与赵绥勾结的生死门魔物。”
噩梦重现,这人看着当初挣扎绝望的自己居然还心平气和地做点评,此等心性也着实非同一般。尤姜自问是做不到他这种程度,暗地里也只能无奈认输,闻言便看向了镜子,果然幻境中的付红叶两手空空的确不正常。这周围场景都是心魔构建的幻境,里面的付红叶却是真人,这种情况只可能是因为当时凤知剑就已不在他身上了。
果然,付红叶怜惜地摸了摸他额头的血痕,又继续道:“凤知留下的伤痕永远也不会消退,那魔物只要中了我的剑就没办法自己将其拔出。”
这样一说,尤姜也明白了,这便恍然道:“你是说,你之所以感知到了佩剑气息却寻不到它踪影,是因为它与那魔物一同在心魔幻境。难怪你走火入魔还一直挂念着这佩剑,原来它就在害你的凶手身上。”
付红叶当时身陷心劫,之后几日都是迷迷糊糊的,对这记忆也不敢肯定,如今通过前尘镜倒是确定了线索。不过,此时他指着镜子就笑道:“其实这幻境也不完全是噩梦,有些地方还挺好的。”
“嗯?”
心魔还会有好回忆,尤姜简直怀疑他是被刺激傻了,谁知一低头便见镜子里的自己缓缓褪去了衣衫。魔教教主这张脸生得是真好,过去布满魔纹都能引得女修投怀送抱,若真心实意去勾引什么人,纵使天下第一剑客那也是把持不住的。幻境中就是如此,尤姜身上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就这样伏在付红叶身上,薄唇间探出一点小舌舔了舔青年指尖剑茧,眼角眉梢都是勾魂,“玄门掌门,天道盟盟主,天道之子,你想杀了本座吗?你,舍得吗?”
幻境中的付红叶面对这样的诱惑自然满是痛苦,然而,尤姜身边这发酵过的黑心团子可是渐渐冒了热气,一把将他揽入怀中便轻声道:“前辈,我顶不住了,好像开始走火入魔了。”
邀请他看这种幻境,地点偏又选在了床上,付红叶之心此时昭然若揭,尤姜这才发现自己中了套,奈何这个人他又舍不得打,也只能横眉将火撒在了心魔身上,“这是什么不正经的心魔幻境!你的布老虎呢?交出来!本座要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