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19)
他也不知自己在纠结什么,就算付红叶是那他连名字都不敢再提起的少年又如何,他又不可能为此离开魔道,至多也不过是攻破天道盟之后留下付红叶一条命而已。那是曾经为姜奉之放弃性命的人,现在的他却不能为少年放弃魔教,世人的评价没错,尤姜这个魔头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是这份愧疚之心作祟,当付红叶回房时尤姜难得安静了许久,发现青年只是闭眼打坐什么都不说,终是忍不住率先开了口,“特地和本座住一间房,你安的什么心啊?”
付红叶其实有些摸不准尤姜现在是什么心情,若是太过亲近也怕当真惹怒了这个人,索性潜心调养真气彼此也就相安无事。不过,尤姜既然打破了沉默,此话便无异于邀请了。本是在蒲团上打坐的正道魁首这就爬上了床,只对尤姜笑道:
“与前辈一起打坐,交流修炼心得。”
正魔两道有什么心得能交流,尤姜自是不信这种鬼话,斜了他一眼就冷冷道:“哦?那告诉本座你是如何成功渡劫的吧。”
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正因渡劫期修士数量及其稀少,任何进益都可影响正魔战局,这渡劫心得在各派便是藏着掖着的大秘密,就连亲传弟子都不一定倾囊相授,更别提指点自己的敌人。
尤姜本是借此讽刺付红叶,不料这人竟是认真回答了问题,“所谓仙本就是非人,天劫亦是据此进行判定。洗净人性缺陷成至圣者为仙神,舍弃人的软弱走极限之道者为天魔,当一个修士已不能被称之为人,天劫便会降临为他打开前往仙境的通道。这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并不是在淬炼我的躯体而是磨炼神魂,若我猜得没错,只要我渡过心劫斩断凡尘,这具肉身就会烟消云散,神魂则是飞升仙境成为我们所说的仙。”
尤姜早已进入渡劫期却没有迎来一道天劫,本以为是自己修行不足没有明悟,如今听付红叶一说才知这渡劫条件竟是如此苛刻,一时也忘了意气之争,只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天劫不至是因为天道认为本座还是人并没有达到成魔的要求?我这样的……”
他言语中有妄自菲薄之意,付红叶见状又贴的近了一些,轻声安抚道:“前辈或许称不上好人,却也非大奸大恶之徒。”
天魔境极看中飞升者的杀意与冷酷心境,昔日魔君也是被其拒收,最后另辟蹊径放下屠刀以佛入道去了西方极乐世界。而今尤姜听见付红叶这评价只觉自己成为天魔的可能性越发渺茫,虽早已接受现实仍是免不了失落。他不愿付红叶看出自己的落寞,仍是抬头讽刺一笑:“你这样对魔修手下留情的人竟也能被天道认定为圣人?”
正道要求除恶务尽,付红叶却三番四次放过尤姜,按理说的确不该如此顺遂,然而他对这样的异状只是淡淡解释了一句,“我和师父师祖不一样,天道对我的判定会宽松许多。”
尤姜正为如何渡劫困扰,这人却说他渡劫更为容易,他自然是听见就有闷气,立刻冷笑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道之子?”
他本是借此嘲讽青年太过狂妄,未想付红叶竟丝毫没觉不对,反倒是无奈地回:“我并不愿被世人知晓自己的特殊之处,这个称号是魔君师父起的,也不知怎的就流传开了。”
江湖中吹嘘是常态,尤姜本以为所谓天道之子不过是茶馆说书的笑谈,谁知竟是出自魔君之口。那在正魔两道间反复横跳的老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付红叶竟能让他如此惊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魔君何欢在人间时便高居江湖悬赏榜首位,飞升后赏金不降反升,直到现在依然无人可以超过。其实谁都知道没人能飞上天去拿这位人头,但茶余饭后悬赏魔君已是正魔两道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日不添一次总觉少了些什么。悬赏何欢仿佛是过去岁月的标记,就这样深深埋在他们这一辈人的记忆中,偶尔想到魔君不在了还有几分唏嘘。
尤姜可以说是魔君一手教出来的魔修,过去虽然每次见到那老混蛋都要打一架,如今再提起故人还是有些沧桑地叹道:“那些搞风搞雨的老家伙都走了,没了他们吵吵闹闹这江湖居然还有些寂寥。”
这个人卸下浑身倔强时总是能让付红叶心生怜意,他摘下魔魁的面纱,用手指轻抚这熟悉又陌生的脸颊,“前辈,故人逐渐离去的确令人感伤,可我还在,我不会让你寂寞。”
“管好你的手。”
这样亲昵的举动让尤姜不适,他倒宁可付红叶强行推了自己,至少那只令他愤怒,不会让他产生彼此关系暧昧的错觉。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原本还很规矩的青年不止没把手收回去,反倒是欺身上前逼得他退到了床榻内侧,分明是做着这样极具侵略性的行为,付红叶那面上却是温和无辜的神色,“你知道的,我现在容易行为失常。”
他话说得随和,按在尤姜肩头的手却是制住了魔修浑身真气令其动弹不得,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尤姜失了先机没法反抗,嘴上仍不肯失了声势,立刻回以惯例的冷嘲热讽,“你是不是还想说只蹭蹭不进去,大圣人付掌门,你把本座当三岁小孩骗呢?”
俗话说得好,学好要三年,学坏只需三天。最初心魔蛊惑付红叶把奉之变成自己的人时,他内心是百般抗拒,甚至斗争到了气血逆行失去理智的地步;如今心魔被收拾了一番,怕了他躲在神识中不敢发声,他反倒觉着这个在床上交流的提议很不错,亲了亲魔魁面颊便笑道:“前辈,你我已和平相处半个时辰了,你不觉得这是值得庆祝的事吗?”
他都已经庆祝上了尤姜又能如何,受制于散仙连推开他都做不到,也只能在嘴上做挣扎,“本座有这么销魂吗,你舍弃一生清誉也要强上?”
付红叶到底不是邪恶之徒,见他神色不甘愿便停了手,不过他也不会放了尤姜,这个魔修跟鱼似的,他稍一松手就能溜得远远的,一不留神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他选择布下鱼饵,逼得尤姜与自己周旋,“前辈所求不过是为魔教寻找灵气充沛的栖身之地,可你也该知道,天下没人能胜过我,就算魔教倾巢而出,我也挡得住。既然武力行不通,不如你试试从内部攻克我?”
他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自信着实令人气恼,然而尤姜也知道这是事实,散仙之境的修为足以让付红叶在人间为所欲为了。他过去不是没试过派人诱惑付红叶,什么清纯妖艳的少年少女都往玄门送了去,就连魔道第一美人都上了阵,最后的结果却是这些人反倒被付红叶度化改邪归正了,那第一美人更是直接嫁给了玄门长老。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果让尤姜一气之下把魔教唯一的枫树大切八块,将那满地红叶踩了一夜后便不再起这方面心思。
他只当付红叶道心稳固不可魅惑,却没想到原来是派的人不对,臭小子好的竟是他一口。如今听了这提议也是又可气又可笑,只能斜青年一眼,“搞定你有什么用,天道盟那群老东西会允许魔修回到中原?”
既然考虑可行性便是心动了,付红叶此时也不要求尤姜对自己真心实意,只要奉之不视他如洪水猛兽时刻躲着就行,这便轻声细语地继续说服魔道魁首,“前辈百般不愿不还是和我在一张床上了吗?别看我这样子,其实很擅长勉强别人的。”
看似温吞的付红叶强势起来根本无法抵抗,尤姜对此早已亲身体会,更加确信天下没几个人能扛得住他的勉强,此时唯有咬牙道:“你跟魔君学的是他的恶劣性情?”
他言语上虽还强硬,付红叶却能清晰感受到魔修抵抗的意志正在削弱,似乎很犹豫是否该试一试他的提议。既是如此他也就不客气了,一把抱住魔修微凉的身躯,就在尤姜耳边轻声低语,“前辈身上很凉,想是在地下洞窟沾了阴气,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我抱着你睡或是在被子里练剑取暖,你选一个,全都要也行。”
这两个选项无非是慢性死亡和当场暴毙的区别,尤姜虽知把付红叶控制在自己手里才是对魔道最好的选择,闻言还是忍不住怒视了过去,“本座选宰了你!”
付红叶就喜欢他这一面恶言恶语一面又犹豫是否该挣扎的样子,见状更是诱惑道:“魔修最擅蛊惑人心,我相信前辈也不会完全不通。我现在心魔入体正是最容易被魅惑的时候,前辈为了魔道大业千万不可错过机会。”
他这声音简直就是天魔的低语,尤姜想要抵抗最终还是没止住心动,反正又不是没被上过,若能把付红叶拖进魔道,天道盟在他们面前就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臭小子有毛病想要天天被骂,成全他就是了,他一个魔修难道还会被正道修士魅惑不成?
爱冒险是魔修天性,尤姜如付红叶所愿终是放松了下来不再运气抵抗,只是言语间仍不服输地喃喃道:“本座早晚杀了你。”
不论如何,能抱着奉之就寝已是极大的进步,付红叶坚信自己一定能守住道心并把尤姜也度化过来,面对他倔强的眼神也只是轻轻一吻,微笑道:“好,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付红叶:前辈不要多想,我只是想和你一起通宵学习做完这套五三。
尤姜:你这还不如上了我!
付红叶(欣然同意):好吧,我听你的。
尤姜:臭小子,你套路我!
第二十三章
二人动手时损耗都不小,夜里便不再闹腾好生休息。付红叶周身灵力充沛,只是被其抱着便觉经脉舒畅,仿佛正被天地精华所温养,尤姜这一觉倒是久违地睡踏实了。
安睡之后自然醒最是舒坦,尤姜虽迷迷糊糊感知到身边有个被清气环绕的讨厌存在,却也不想大清早就浪费力气吵架,直到这小子得寸进尺伸手抚到他眉间方才慵懒地开口:“手规矩点,别把本座的易容毁了。”
眉间那道血痕已成魔教教主标志,若不以药物进行掩饰只怕一眼就会被人认出。他身上最显眼的特征竟是被付红叶留下的剑痕,说来也是可笑。
梦醒后的现实总是令人不悦,尤姜一想起这些事就皱了眉,倒是付红叶见状更为怜惜地轻抚其眉宇,柔声叹着,“前辈似乎很少有开怀的时候,连睡觉都皱着眉。”
他的气息让尤姜渐渐清醒,抬眼便道:“你时刻带着笑,又有几分是发自内心?”
这扎人的话一出付红叶便知魔教教主已恢复精神,今日二人大概又要大战三百回合,纵使如此,尚且睡意朦胧的尤姜仍是让他有一种回到往昔的错觉,这便俯身吻了吻魔修的额头,只轻轻道:“对着你时是真心的。”
付红叶说话历来轻声细语,就连气愤也只是用平静的神色看着别人,尤姜和他斗了这么久从未见过青年提高声音怒斥过谁。这种连走火入魔都疯不起来的人一旦刻意去哄着谁,那语气着实柔得让千年玄铁都能化了,尤姜也为之愣了愣,待回神才发现自己着了道,当即斜了他一眼,“臭小子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说你没道侣谁信?这些年暗地里到底骗过多少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