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59)
寸劫倒是比他沉稳, 心知两个魔修能在玄门长老手下保住性命已属不易,此时也就认真写着, 面对同伙的哀号也只是镇定地回:“写吧, 若是他今日来查发现你没有写完,又得多抄一百遍了。”
独活一听见这惨无人道的惩罚瞬间就成了霜打的茄子,脑门重重磕在书桌上,不由悲愤长叹:“我以为教主罚我日夜顶着个绿帽子已经够狠了, 谁知这玄门的老头更加不是人啊!叫我一个魔修抄这什么圣人教诲,他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寸劫拿笔的手顿时吓得一抖,好不容易抄完的一页经书就这样报废,纵使以左护法的稳重也不由一把捏断了笔,斜了他一眼就低声道:“还不是你非要去姜府闹上一通才惹上这麻烦,自作自受,别嚷了。”
诚然尤姜的吩咐是让他们接到消息立刻前往不知门,独活却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主儿,此时也知是自己连累了寸劫,声音也就小了起来,只嘟囔了一句,“你跟我一起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么大空间就他们两人,寸劫岂会听不见这话,立刻反驳道:“那我也没叫你放火啊。”
“教主还没死呢,他们就把姜奉之的牌位立了出来,这灵位还不让进祠堂就和卖身的下人们搁在一起,你能忍?”
独活说起此事仍是忿忿,寸劫回忆了一番,也的确是不能忍,一把撕了这写满宽恕之语的圣人文章,只平静道:“出去后再放一次火,下手干净点。”
这才是他们魔教的希望,独活见状就高兴了起来,连忙凑到他身边殷切地问:“好兄弟,所以,咱们怎么出去?”
他们若有办法早就出去了,哪还用抄这满地文章,寸劫闻言也是苦恼了起来,毫无办法下只能随口提议,“你去找那老头哭着认错?”
此法对别的正道修士或许行不通,但对玄门长老说不定还真行,然而独活是断言拒绝,“我不,我可是魔教右护法!就算每月都被教主逼着写悔过书当面诵读,我也绝对不要把人丢到玄门面前!”
对此,自小就被迫听他朗诵悔过书的寸劫打量着这人的绿衣绿鞋荷叶帽,只道出了一个事实,“你每天穿的像根大葱似的,哪还有脸面可言?”
一个整天顶着绿帽子的右护法着实没有什么威严,奈何这荷叶是尤姜施了咒扣在他头上的,想摘也摘不下来,顶着这玩意穿什么都滑稽啊,他也只能苦着脸哀叹,
“我的衣服都是教主买的,审美自然也随他,这是我的错吗?”
这番境遇着实悲惨,可惜魔修根本没有同情心,寸劫对同僚也只回以冷漠的眼神,“叫你整天说教主穿的丑,活该。”
此话独活可就不同意了,抬起头就忿忿道:“你摸着良心说,教主那堆披风难道不丑吗?”
这就问倒了寸劫,他摸了摸自己的良心,终究没法欺骗自己的眼睛,反正教主也不在,这便说了实话,“是挺花俏的,我师父穿的好看多了,难怪大长老一直想让我师父篡位。”
两个少年人被困在书海中也就只有诽谤教主才能得到一丝快乐,然而,对他们这苦中作乐的法子,尤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无尘子,“他们这几日都是这样过的?”
太上长老是个正经人,此时看向尤姜的眼神却是颇为复杂,“老朽本是想要磨一磨这二人性子,谁知他们如此聒噪,倒是让我对魔教教主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你是这样的魔教教主。——这来自太上长老的重新审视让尤姜瞬间捏紧了扇子,难怪这老头肯放他们进来,感情魔魁野心勃勃的枭雄形象早就被这两个臭小子给击溃了。
眼看这左右护法越聊越开心,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摸鱼的快乐,尤姜为了自己仅存的魔道魁首威严终是站了出去,只冷笑道:“看来你们这两个小崽子在这里玩得挺开心的啊。”
教主声音一到,寸劫的脸瞬间就绷紧了,心知方才言语只怕被教主听了去,不等尤姜发怒就先跪下认错,“寸劫知罪,任凭教主处罚。”
魔道希望能屈能伸,情况不对立刻认怂,倒是独活还毫无知觉,宛如看见救星一般扑了上去,拽着养父袖子不看撒手,只叫道:“教主,你终于来救我们了!我的手都快写断了!”
太上长老果然没有骗他们,这两人除了精神萎靡一些并无外伤,尤姜凑近一看,见这小子没有缺胳膊少腿也就放心了,伸手提着他的耳朵就冷笑道:“本座叫你隐秘行事,你居然还跑进城里放火,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儿……很好,过来,让教主打一顿。”
尤姜出手可不客气,独活立刻倒吸一口凉气,瞥了一眼看戏的付红叶和无尘子,只捂着耳朵小声哀求,“教主,玄门的人在呢,给我一点面子,回家再打好不好?”
尤姜看似发怒手上却是将二人都拖到了自己身后,付红叶见了这护崽的架势如何不知他心思,不待尤姜开口便率先对无尘子请求道:“太上长老,如今十七身处生死门内,你我还是速速查清东宫异常为好,这左右护法就交给尤姜前辈管教吧。”
尤姜路上就已将探查到的消息告知二人,这可夺取别人修为的长空生死门绝对是个大祸害,无尘子考虑到事情缓急也就不与他们计较了,冷冷瞥了眼被自己收拾的两个小魔头,终是撤了禁制,只淡淡道:“不敬师长,妄议长辈,每人再抄一百份《道德经》,三日内送到玄门。少一个字,老朽便亲自来教训你们。”
此话一出,独活只觉自己眼睛已经花了,赶紧向养父求救,“教主救我!我不要再抄书了!”
然而,尤姜也觉他这性子是该收一收了,也是这次运气好,无尘子为查付红叶身份刚好就在长安,若没有这太上长老横插一脚,只怕这小子现在已经落尽了长生门手里。但这个江湖,并不是永远都有好运气的。
如此一想,尤姜也就不去管他,只配合道:“本座觉着挺好,写完了再去把风十七的大作抄一遍,以后再不听话,本座就把你送给玄门长老养着。”
这样可怕的威胁顿时令独活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寸劫闻言也是一身冷汗,趁着教主不注意悄然躲去了一旁,只在心中暗自庆幸——师父说的没错,做魔修还是冷酷一些好,话多当真死得快。
两个小崽子没事,尤姜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不过付红叶家里那只才是真的麻烦,他这便提醒道:“对了,你赶紧叫不知门查一查,金丹仙门有没有一个姓赵的祖师,应该是苏清尘的师弟。”
那白衣道人明显就是此事主谋,查清其身份才是至关重要的事,付红叶自然不会懈怠,倒是无尘子听见此话忽的抬了眼,“赵绥?他不是做了三年掌门就渡劫陨落了吗?”
此话倒像是知晓白衣道人身份一般,付红叶这才想起他们眼前可是有个活寿星,连忙问:“太上长老认识此人?”
果然,无尘子回忆了一番,只平静道:“年轻时见过几面而已,此人性情阴鸷常有偏激言语,我不屑与他打交道,倒是他的师兄苏清尘可惜了,年纪轻轻就死在了魔修手里。”
二长老分明还活着,无尘子却说苏清尘死在了魔修手里,其中必有蹊跷,尤姜立刻追问:“魔修?谁?”
“漠北马王沙礼耶,那时天道盟组织剿匪,苏清尘便是金丹仙门派去的带队修士,那沙礼耶原是被俘的,后不知使了何种手段逃脱了,他为报复杀了不少正道修士,苏清尘也在其列。”
无尘子也知沙礼耶如今就是魔教大长老,说话时眼风淡淡瞥着尤姜,像是想看他这个魔教教主如何分说。
此事让尤姜陷入了沉思,独活还不知这些纠葛,如今听着耳熟便对寸劫小声问:“这好像是小时候大长老给咱们说的睡前故事?”
魔教也没多少会带孩子的人,二人小时候就是长老和教主轮流养着,寸劫也想起了幼时听过的马匪故事,立刻点头道:“是这个,我记得你当时都被吓哭了,二长老为了哄你还剪了大长老的胡子。大长老为此忧郁了整整三天,都没和教主吵架了。”
他们这声音哪能瞒过三个江湖前辈,付红叶见尤姜已在抚摸扇子,未免太上长老近距离围观魔教教主痛殴魔教护法,这便抢先带过了话题,“敢问太上长老,赵绥修为如何?”
无尘子这些天也看出了魔教这群人不怎么正经,此时只当没听见,细想当年之事,继续道:“他本也就一般,后来据说是得了什么奇遇,修为突飞猛进只差一步就能进入渡劫期。那时他还说渡劫成功就要与青虚子师兄一战,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没了消息,金丹仙门也只当他陨落了,另选了新掌门。”
赵绥只做了三年掌门,在修士眼中着实不算是多长时间,无尘子会记得这个人还是因为他处处模仿苏清尘,凡是苏清尘买过的东西都要买一份,苏清尘去过的地方也都要去一次,金丹仙门只当这是师弟崇拜师兄,他瞧着却觉渗人。心性良善的苏清尘死了,这样的人反倒有了奇遇,无尘子当真是无法理解。
如此说来,赵绥应当就是在那时进了长空生死门,出来后趁着修为大升将苏清尘暗害,这才夺得了门主之位。只是,他消失的这些年又是怎么回事呢?
尤姜总觉这长空生死门不简单,赵绥如今针对精怪的举动也定是有其用意,此时虽还未摸清虚实,还是对无尘子道出了自己所见,“若我的感知无错,那赵绥如今已是散仙修为。”
此话便令无尘子皱了眉,他很是不解道:“老朽自认也算是个通透人,不过是看不破少年时的心结,四百年来便始终等不到渡劫天雷,即便灵气够了也到不了散仙之境,就那赵绥的心性,这修为定不是走正道得来的。”
尤姜也觉赵绥与付红叶气度相差甚远,若天道放这个人过关可真是瞎眼了,不过,此话倒是让他有了意外发现,“原来太上长老也是渡劫期修为了,江湖上倒是无一人知晓。”
江湖人只道天下就付红叶与尤姜两人摸到了飞升门槛,未想玄门还有这个不声不响到了渡劫期的老前辈,道门之首果然名不虚传。无尘子对此倒是镇定,只平淡地回:“玄门树大招风,总得藏着些底牌。江湖中隐藏修为的人也不止老朽一个,就像当年魔尊血洗天下,并不是所有正道修士都站出来与之抗衡,我年少时就听祖师说过,当时还有几个顶尖修士选择不管天下人渡海避难,若他们还活着,如今修为也不会低。”
魔尊当年杀了太多人,过去的门派几乎都被他断了根基,整个修真界的历史就在这个时期有了断层。付红叶本以为那时的强者都在除魔之战中陨落了,未想竟有逃脱之人。这些事也就最初经历过那一战的修士知晓,就连无尘子也是偶尔听师祖谈及才记得一二,付红叶想起当初和姜奉之被困的海岛,神色立刻就严肃了起来,“长老,这些人是何来历,还请你详细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