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湖(26)
这些事对独活这样的少年人着实不宜倾诉,尤姜也只能把一切烦闷都压下去,一如既往地冷冷道:“你有点出息行吗?让一个魔修跑去求正道?”
独活自小被骂惯了也不在乎面子这种东西,闻言只嘀咕着:“可是打起来会死很多人,你又打不过付红叶,我怕最后就算抢到了灵脉咱们剩下的人也守不住啊。”
这个打不过着实扎心,尤姜用扇子对他勾了勾,正准备让这不孝子尝尝来自教主的毒打,却听寸劫突然叫了一声,“教主,付红叶!”
尤姜现在听见这个名字就头痛,没想到素来听话的寸劫也来凑热闹,顿时没好气道:“本座知道他棘手,不必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然而寸劫从来不是爱开玩笑之人,只指着前路继续提醒,“不是的,教主你看前方!”
什么鬼?臭小子难道还追上来了?
尤姜听见寸劫的话心里便打鼓,回头一看,前方道路果然有一白衣青年持伞而立,淡然如微雨,缥缈如云雾,可不正是正道魁首付红叶。
“你真是阴魂不散……”
茗川之乱已解,尤姜不明白付红叶来这里还有何事,都做一百年正道魁首了,他不可能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为了段少年情意就不理会职责,再和魔修纠缠下去,天道盟那里可就没法交代了。
这也是付红叶意料之中的反应,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被尤姜欢迎一次,如今也看开了。他飘落在尤姜身侧,斜过伞为这仗着修为高就随意淋雨的人遮住风雨,只微笑道:“前辈,魔教还收人吗?可以暖床的这种。”
尤姜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听见付红叶说这样的话,他像看疯子一样打量着这人,还是不敢置信地问:“你的脑子是被心魔吃了吗?”
玄门掌门说他要入魔教,还要求暖床,如此诡异故事连天桥底下说书的都不敢这么写,然而付红叶看上去好像还是认真的,主动往尤姜身边靠了靠,只道:“嗯,我不想努力了,你养我吧。”
这个回答又让尤姜惊了惊,他不确定付红叶是不是真的混乱了,直视此人便问:“臭小子,你又在搞什么花样?别告诉本座你不想做正道了,但凡有一条退路,没有一个正道修士会选择入魔。”
那你呢?曾经最厌恶魔修滥杀无辜的你,又是被谁逼到了这个地步?
付红叶很想这样问,当触及尤姜眼神时又将话收了回去,终于正经回:“魔君师父飞升前曾问我,天下无魔方能太平,那你可知魔与魔修有何区别?”
这毫无边际的话让尤姜神色有了一丝疑惑,“的确是那老东西会说的蠢话,然后呢,你得到了什么答案?”
“魔是恶念,魔修是为恶念所迷的人,魔必须除,人却可以度。”
付红叶说话时眼中仍有一丝苦笑,他轻叹一声,继续道:“这是我在百年前的回答,师父只是笑了笑,然后,他告诉我尤姜就是姜奉之,让我来漠北看一看。
那时候尤姜对我而言是远在天边的魔修,我只听闻你在魔君师父被玄门讨伐时选择背叛自立门户,多年间毁了不知多少正道门派。我想,既然奉之变成了这样的狠辣之人,让你活下来的我便该背负起这份责任,阻止你祸乱天下。”
姜奉之常居山林,天下知道他样貌之人并不多,当年尤姜改名换姓加入魔道后便再无人知其过去。他就奇怪这些旧事怎么又被翻了出来,原来是何欢多嘴,听见此话便冷哼道:“那些事的确是本座所为,说狠辣也不算错。”
尤姜从不会洗清自己,付红叶也不把他的话当真了,仍是继续道:“师父飞升后我继任了掌门之位,本是想把玄门打理好就按他的吩咐去漠北看你一眼,谁知魔教已率先打了过来。我选了为玄门而战,若与你相认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便没再想过要踏足魔教领地。”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尤姜看不明白他的心思,他所认识的付红叶不会动摇正道之心,更不可能背叛玄门,可这个人偏就站在了这里,他只能认真道:“你不是会为这种事后悔的人。”
“我从不后悔匡扶正道,只是发现那个问题我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我只知战场和卷宗中的魔修,却不知道当你们不与正道作战时是什么样子。正如现在,你这样了解我,知我性情,知我志向,而我却不知道尤姜是什么样的魔修。”
他们百年间只在战场相见,然而,纵使是锋芒相对,付红叶或多或少也能感受到尤姜与传闻中的残酷魔修并不一样。二人真正相处之后,这样的感觉越发鲜明,他终于发现了魔修隐忍的温柔,也明白了师父那问题的答案——魔在人心不在功法,而魔修,亦是苍生。
这一次历劫让付红叶看破了很多东西,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时间去挽救,如今只是平和道:“所以,我想来漠北走一走,重新认识魔教教主尤姜,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何为魔修,若可以,我也想助你解决魔教之困。”
尤姜没想到青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正魔敌对已是常态,这个人却想了解魔修,除了疯狂已无别的评价。然而,他也知道,付红叶不出手对魔教才是最好的选择,虽未答应,语气却已有松动,“本座为什么要让你了解魔教?”
付红叶也知尤姜对自己很警惕,不过他已做好准备,闻言便轻声道:“我认识一只即将陨落的精怪,他是天下最强的灵体,所遗下的灵域定胜过雨君窟百倍。你让我多了解一些魔教,他或许会心甘情愿死在漠北。”
魔教的灵气问题常人或许不知,作为天道盟盟主的付红叶却或多或少能推算出一些,这个提议的确可解魔教燃眉之急,可尤姜总觉哪里有问题,因寻不出毛病只能挑剔道:“找到又如何,最后不还是会和雨君一样重聚灵体,拍拍屁股就走了。”
付红叶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只淡淡道:“想继续留在人间的精怪才会重新复苏,若没有什么执念让他想要回来便永远不会再醒。由天地而生在世间走一遭,然后留下灵域反馈万物,这才是一个精怪正常的一生。当今世间这些灵脉都是死去精怪的残躯,玄门的云城是,漠北的星摇泉亦是。
待你成功得到那精怪的灵域,我希望你能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若有一日得空,能让它入画就最好不过了。”
魔教占据星摇泉百年都不知其来历,这人倒是一口道破,尤姜心知付红叶身上还隐藏着很多秘密,反正以这人的修为要跟也没人能将其赶走,他也就懒得纠缠了,只冷声以对,“你要来就来吧,别怪本座没提醒你,魔修之中有不少无耻之徒,本座看着都嫌龌龊,可别污了你玄门掌门的眼睛。”
魔修是什么德行没人比尤姜更清楚,他身边的这一批已经是最干净的了,出了魔教有不少人的所作所为连他看见都想一掌劈死,更别提付红叶这样的正道修士。料想青年忍不了几天,也就随他了。
尤姜一应,付红叶自是毫不犹豫地跟在了他身后,寸劫本以为他们是要去天上打一场,谁知二人竟一起走了回来,立刻惊道:“教主,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知道付红叶发什么疯?他对这人的预料就没一次准过!
尤姜自己心里都有些纳闷,又怎能回答他的问题,白了付红叶一眼就道:“走火入魔了,来做本座男宠。”
这个彪悍的回答果然令一众魔修瞪圆了眼睛,独活更是抽着冷气道:“这男宠的修为会不会有点高?”
诚然这个男宠天下没人压得住,寸劫却不会怀疑教主,见此壮举立刻叹道:“教主果然法力无边,连魅术都是天下第一!”
尤姜只看二人表现就能预见回魔教后三大长老该是何等神情,也正好把那三个烦人的老东西扔给更烦人的付红叶处理,随手掏出一黑纱帷帽扣在付红叶头上,只道:“把你这张脸遮住,本座不想看见。”
付红叶渡劫前便已做好退位准备,如今也不太在意在正道的名声了,虽是如此却也知道尤姜此举是为他好,不愿他的身份被正道知晓引起事端。
尤姜的善意从不宣之于口,若不细细体会很容易就错过了,看来,他得学着做个细致人。
刚刚上任男宠之位的付盟主很是敬业,认真反思了一番自己不通风月的性情,这便对教主回以坦诚的微笑,“多谢前辈关怀。”
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尤姜愣了愣,他想找茬又觉这样太无理取闹,最终选择扭头就走,“都上马了,回漠北。”
作者有话要说: 付红叶:前辈,入帮送情缘了解一下。
尤姜:不来,滚。
付红叶:那我送你一个天下第一的男宠吧。
尤姜:还有这种操作?
第二十九章
漠北环境并不适合耕种, 仅有几片绿洲适宜人族生存,因魔修到来普通百姓能走的都已经迁移,众人停在题宁城修整时, 周围除了偶尔来往的魔修便不见人影。
这题宁城本是漠北部族的都城, 百年前此地部族还和朝廷打得难舍难分, 魔教一来倒是立刻带着牛羊直奔长安投诚。持续多年的边患问题就这样解决了,皇帝自是大摆宴席连庆三日, 魔教众人看着这一座空城却只有满心郁闷。
魔道不存在约束,魔修杀人亦是从不手软,没有百姓愿意有这样一言不合就杀你全家的邻居,这题宁城也就空了百年。如今只有一些定居于此的魔修稍作建设,路上除了魔修随意摆着的小摊不见任何商铺。
规模硕大的城池却不见人烟, 几卷残旗于城门飘扬,偶有一道炊烟自城中而起, 寻着望去便是一户人家。自半掩的门望去, 几名大约七八岁的孩童正绕树嬉戏, 不远处作为长辈的中年男子叼着烟斗默默守着, 虽面上残留着骇人刀疤,神色却只有慈祥。
这座城虽多了些寂寥, 却也与常人想象的魔修领地很不一样, 付红叶将一切看在眼底,只轻叹:“原来魔教管理的城镇是这样的……”
魔教总坛位于漠北深处,一行人自江南奔波而来也累了,尤姜刚命寸劫带人休息便听见了他的感慨, 顿时斜了一眼过去,“你想象的魔教领地是什么样子?鬼哭狼嚎一群人烧杀抢掠吗?那是人过的日子?”
付红叶知道自己误解过甚,也不在意他的嘲讽语气,只点头应道:“习惯了称呼你们为魔,倒忘了大家都是人。”
这大概是魔修少有的被当作人看的时候,尤姜抬首望了一眼如今平静的城镇,刚来此地时的战火仿佛还在眼前,他终究无法自欺欺人,只淡淡道:“其实你也没想错,我刚入魔时所在的地方的确是那个鬼样子,若没有修为,得了什么都会被抢走,长得稍微好一些就有人想把你拖进暗巷,只有最凶最狠的人才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