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75)
乌桑浑身瘫软,却还支撑着坐起来,说了句“多谢!”那摊主看他这般模样,才挠着头道:“不谢,你别伤心,天大的事,吃饱了总能过去,我不收你钱就是了。”
乌桑这才想起还未付钱,他掏出散碎银子递上去,又道了声谢,看那摊主拿着银子给大夫瞧:“这太多了,得找多少串钱给他?”
大夫挥手赶他:“出去吧,你耽误我看病!”
摊主嗯了几声,拿着银子左右晃了许久还不出去,最后却将银子放在大夫跟前:“这钱给他买药好了,你只给我留两碗粉钱,一碗他吃的,一碗我请你吃的!”
大夫瞪了一眼:“你不吃?”
摊主哈了一声,像笑他傻:“我吃不收钱啊!”
他们这般,乌桑看得十分眼热,俗世人生,柴米油盐一碗粉,一面琐碎地磨人意志让人怯懦,一面却温暖贴切得能给人无限勇气,乌桑挣扎站起来:“请你别忙着走,我,我有事要打听。”
大夫让出里间小小一个隔间让他们说话,送上一杯热茶:“若是咳血,不必慌张。”
乌桑捧着热气氤氲的热茶,觉出说话的艰难——门子的话他不明白,什么叫人早不在了?不在是去了哪里,还是,还是……
乌桑饮下一口热茶,果然咳血,他苦笑一声,却豁地出去——到此境地,还能更差么?
他说过要找朱离,那么天涯海角,黄泉碧落,天庭地狱,他绝不会不去!
他理顺了气才问:“你在附近做营生多久?”
摊主有些不好意思:“不算久,三月有余。”他以为是嫌他做的粉难吃。
乌桑有些叹气,却还是问道:“里街有家大宅,从前是朱府,你可……”他话没说完,这摊主先啊了一声,把脑袋从隔间里探出去问大夫:“他打听……”
这里间和外间只隔了一层壁板,他们声音不小,外面自然听得见,大夫只说:“实说就是。”
那摊主才将脑袋收回来,又挠了挠头:“朱府我知道,我曾在那里当差,不过我太笨了,进不了内院,只做外面的杂事,里面的事,详细的我并不知道。”
竟然是朱府旧仆!
乌桑握紧茶杯问:“朱府里的少爷呢?他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想六点起来码一个小时的,闹钟响啊响,捏着手机又睡着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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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伴们,下一本写咸蛋的话,有以下名字备选《很想爱你呀》《余生请指教》《余生有幸》《幸而遇见你》……那么问题来了:请选出一个比较中意的名字,或者选择给起名废作者点蜡……
但是表抛弃蠢作者,除了文冷之外,蠢作者还是很乖的!哼(ˉ(∞)ˉ)唧
☆、相见难
朱府已是物是人非, 换了名姓,那么朱离呢?就算旁人不知,这位朱府旧仆总该知道详情!
乌桑握紧茶杯, 盼着眼前的人知道其中详情端倪,又怕他呼叫乱嚷, 说些自己不明白的话,他紧盯着这位年纪不大的摊主看, 看的他挠了三次脑袋才问:“你是少爷的朋友么?”
乌桑:“……”
他一口气紧悬着等这人的回答, 哪知道他反来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但此时此景他只得忍着,叹气点了点头:“说正事,不要乱扯!”
那摊主窘了一下,小声辩解:“不是我不说,府上出了事, 来打听消息的, 并不都是好人。”
屋外的大夫更是扬声道:“他胆子小, 你别吓他,他才说的明白。”
乌桑忍了再忍, 才放缓了声调:“朱少爷哪里去了?”
“府上犯了天大的罪, 家产尽抄, 老爷夫人不在,少爷一个人抵罪,判了流放北地做苦役……啊,你的手!”他看着那茶杯好端端碎在这人手里, 滚烫的茶水兜手浇下去,和着瓷片割破手掌后的鲜血往下流。
他叫一声,大夫就撇下病人往里探头,先叫了一声“我的茶杯”,而后才看了乌桑一眼:“要紧么?”
乌桑受伤的手在膝盖上搭着,未尽的血迹滴滴答答往下流,他摇了摇头:“无妨,抱歉,茶杯我赔你!何时走的?”
大夫已经接手,他笑了一下:“你方才给多了银子,赔了茶杯之外,还够我给你扎个伤口!”他从外面挪了进来,抓着乌桑一只手小心挑去碎瓷片:“这都是三月前的事了!这朱少爷要说幸,也是大幸,我听着传闻,就朱府的罪证,杀头灭族都不为过的,好在他主动投案,又有徐大人周旋,又有无尽的家业打点赎罪,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是啊,流放北地,总比那门子说的什么“人早不在了”要好些,北地再远再苦寒,他总能找得到,若真是“不在了”,他才叫智思穷竭,无可奈何。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说不幸也真不幸,翻出来的都是许多年前的案子,哼,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玩泥巴的毛孩子,能知道多少事情!只是父母不在,他只得顶罪罢了……好了!”大夫说话利索,手下功夫也不差,瞬时已清好伤口包扎妥当,
大夫似乎还有话说,但看了看乌桑脸色又咽了回去,反安慰了一句:“已是大幸了,他家的案子,不知牵连多少大人都倒了台,没命的也不少!”
乌桑无法向他们辩明到底是朝中大人牵连朱家还是朱家牵连朝中大臣,只微微颔首,步出医馆。
乌桑毕竟无法想象风度倜傥如朱离,怎么能镣铐加身,罚做苦役,他心上酸痛地喘不过气,眼眶烧的难受,却是眼中无泪,干熬着,像是从身体里烧着一苗文火,要把人煎熬地灰飞烟灭。
他身边已没了朱离,需得自己拿定主意,他不能只由着自己一人任性,他还有朱离,还有和朱离的往后,这般想着,乌桑强迫自己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干坐在路边安抚自己良久,才能理出事情的头绪来——朱离托他照顾父母,他还有寻药之责。
也得像朱离一般,做堂堂男子汉,做应做之事,担应担之责,而后挺直脊背去寻他,才算不负他。
他想到此处,一刻不停去牵了马,先去郊外朱离曾置下的那处隐秘之所,及至回来,恰是暮色时分,往倚欢楼去正好。
没了朱离,他一个人不敢擅闯倚欢楼后门的树林,只得过朱唇桥,进夜合巷,踩着欢歌笑意往里走。
俗世兴衰仿佛不沾染这片欢愉之所,这里只管张灯结彩,顾弦奏乐,宴饮唱和,谁也不去在意这往来寻欢的人到底换了几波。
倚欢楼门前依旧两盏素净风灯,门子笑得比大户人家门前的门子还要得体,拒绝的话儿也说得平缓和顺:“苍蓝师傅早摘了牌子不接客了,公子勿怪。”
乌桑不敢轻易谎称是旧人来访,他不知苍蓝还有何旧人,思来想去,只得报灵琪之名:“灵琪相公托我探望苍蓝师傅。”
倚欢楼里能全身而退被人赎出去的少,赎出去后日子过得和顺的更少,日子和顺还有暇有心来探望旧师的,就更少了。
乌桑看那门子委决不下,也像朱离那般摸出银子递到对方手里:“烦请通传。”
门子将银子在手里抛了一抛,又递还给乌桑:“若是旁人,小的定然极力促成,但苍蓝师傅……小人只管通传。”
苍蓝的人来地却比乌桑预想中的快,是一个垂髫小儿,扬头看了乌桑一眼:“你不是灵琪相公!”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声调濡软带着童音,乌桑看他实在可爱的紧,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我是灵琪相公派来的。”
那小儿笑嘻嘻地往乌桑腿上一靠,两弯眼眸转的轻快:“那么,爷请吧。”乌桑却惊得收回了手。
原来从小长在倚欢楼是这等情景!
苍蓝住处远离倚欢楼中心,隐在山石树木后面,几间小屋里亮着瑟瑟的灯火,荒僻萧索,看来年轻时再是盛极一时,在这地方,老了都是凄凉。
那小孩儿在一间门口立住了:“师傅,不是灵琪,是灵琪派来的人!”
屋内似乎迟疑了一阵,才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字:“进。”
这屋内气味与苍霞山上前领主的屋里太像,一屋药草味里夹着一阵血腥味,床榻上歪着的人闻声支起半个身子,嶙峋瘦骨露出来,配着青黄深陷的脸颊,模样万分难看可憎,他吊着一口游丝一般的气息:“我不识得你,你是山上下来的么?”
他瘦弱地脱了形,只是一层骨架上绷着一层微黄的皮,一不小心就能散架了似的,乌桑生怕自己说错话叫对方一口气上不来,反而踟蹰了。
苍蓝却忽然舒出一口气来:“那就是了!总算还有人来……你是来求药的吧,他还活着的,对吧?”
怎么看,床榻上的人神情都是狰狞可怖,但断续说出的话里却夹着一份欣慰,乌桑抬头看他,却见他拿手推着枕边一方匣子,只是无力,推了一般便撂在一边,喘着气叫乌桑:“你过来!”
苍蓝的手指像枯瘦的树枝,抓住乌桑手腕时硌的疼,“药就在这里,只有半粒,不全管用,但却能救命,你拿了快去,剩下的事,他自己明白!”
乌桑手里捧着这只沉甸甸的匣子,实在摸不着头脑,这样易得之事,怎会弄得山上鸡犬不宁,领主易位?还是这根本就不是半枚救命的解药,却还是□□?
苍蓝十分不能支撑,伏在枕上喘了好久,才断断续续道:“请转告他,旧事我近来才明白……我,我去给白衣抵命,求他好活,请他……请他一定好活,快去,快去!”
乌桑听了一头雾水,但看苍蓝摆了摆手请他出去,他不由问了一句:“不如我携你上苍霞山……你有事可当面辩白。”
苍蓝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情形如此,确实不宜奔波,只怕走不出二里地,骨头都能散架了,乌桑只得怀揣着一肚子不明不白的话,拿着药打马上苍霞山。
若论办差事,这是他办的最轻巧的一件了,半颗药丸没费三句唇舌已经得手,而他身上的万金之约却可了结,他能下山,便可去北地寻朱离了。
从此山高水长,该是他们二人世界。
他奉药去时前任领主正在昏沉之际,灵琪叫了好几声,他才渐渐醒过来,怔忪了一晌:“碰了钉子回来?”
乌桑奉上那乌木匣子,“已求了药……”床榻上的人不等说完,万分不可置信,忽的翻起来,头晕眼花,不是灵琪扶着便能倒下去,缓了好一阵儿才平息:“拿上来!”
乌桑终究还是劝他:“这药来地轻易,不知真假,还是小心……”床榻上的人掀开盒子看了一眼,拿不稳似的抱进怀里:“他还活着?他怎样?”
这话第二次听见这话,这时倒能答得自如:“活着,不过不长久,他托我捎话给您,说旧事他近日才知,他愿为白衣抵命,请你好活!”
病弱的人震怒极了,衣袖挥动处近旁案几上的茶盏药丸都被扫到了地上:“胡说!这是胡说!”
灵琪生怕他跌倒,赶在后面扶他,他晃了几晃站住了,向乌桑行了一礼:“你已求得了药,按与青槐约定,可自由下山,但我如今可信之人无几,我托你一件事,也许价万金。”
乌桑退了一步避开了这大礼:“万金之数虽贵,但我身上有更要紧的事。”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只想就此前去北地寻找朱离。
那病弱的人惨笑了一声:“算我求你!”他深深行礼:“护我去徐州倚欢楼!”乌桑还在踟蹰,灵琪却先跪了下来:“求您应诺!”
乌桑被逼到角上,他自己不能拒绝,只想若是朱离此时在旁,此景此景他可会要他答应,分别太久,他着实想念的紧,每一日每一日的熬,他也有支撑不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