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31)
有人反驳:“他昨晚单独追了出去。”
柳城看向乌桑:“那不如你来说说,你昨晚有没有和胡人达成什么约定?”
“对,昨晚你一个人追了出去,当真没追到胡人么?”
乌桑摇了摇头:“那和此事无关!”
他这态度即刻招来不满。
朱离伸手制止了众人:“既然胡人已经插手,罗家这边再问下去也无益。”他伸手招了招众人,低声道:“晚辈上次为查杨家被灭门一事来过醴曲,当时便打听到了杨家旧日在醴曲的住址,本想去探问消息,后来柳家兄弟病了,才没来得及,不如现在再去问问,咱们临时决议,胡人想来不会抢到咱们前头做手脚。”
“杨家旧日的邻居还能亲眼看见杨家杀进了罗家不成?”
胡爷慢悠悠道:“十年前的旧事了,再也没有别的证据,咱们既然在醴曲,多问一问也无妨。”
朱离向那胡爷投去感激的一暼,胡爷摸着胡须哈哈笑了:“老头子谁也不帮,只帮着理。”
一行人随着朱离浩浩荡荡来到杨家旧日的住址,这里倒还似旧日一般,透着一股陈旧僵硬的喧闹,朱离将左邻右舍集到一起询问,都说杨家在此地时深居简出,与邻舍没有过深交情。
问起十年前旧事,许多人都摇头叹息,“我们都是第二天才知道的,那几天下雨,我们都早早就睡了。据说是胡人干的,哎,还是杨家命大,那一日躲了出去,才逃过了一劫。”
朱离忙问:“您的意思是,那一晚杨家不在?阖家不在?”
那人不好意思地抓了一下脖子:“我也是听李家的媳妇说的,她家就住杨家隔壁,那一晚她说去借东西,杨家一个人也没有。本来这种小事谁也不在意,等第二天听说了罗家的事,我们才回过味来,都说杨家躲得及时。”
“那位李家的……”朱离一时想不出这位媳妇是何年纪,该作何称呼,倒是那汉子抢着回答:“她去了地里。”
他们又一路寻到地里,问了那李家的媳妇。
据她所说,那一晚杨家确实没人。
初时她敲门无人答应,以为是雨天早睡了,便又敲了一阵,农家柴扉,她使了两下劲儿,门就开了,她站在院子里叫了好几声,杨家也没有人应。
罗家的事发生后不几天,杨家就搬走了。
有人耐不住性子,抱怨起来:“就算杨家当晚阖家不在,也不能证实他就是杀进罗家的罪魁祸首!这能知晓此事的人我们都问了个遍了……”
朱离斟酌了一下:“晚辈这里还有条线索。”他看了一眼乌桑才道:“罗家被灭门,乌桑逃出来的那一日,我正和管家路过逞州,他撞到了我马车前头。后来追他的人追了上来,我家车夫和那几人打过照面。晚辈想着,咱们得去问一问那日的车夫。”
柳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原来如此!”
朱离本来坦荡,此时也毫不做作:“那时我确实救过乌桑一命,但不过几日,乌桑便走了,此后再无相见,直到晚辈和乌桑在柳爷府上落难时,晚辈这才认出他来。”
柳城还不说话,只笑看着朱离,不信的神色再明显不过。
朱离抱拳对众人行礼:“各位前辈,柳爷知道晚辈是为了查出真相逃家出走的,我家那个车夫后来上了年纪,便去了徐州郊外的一处庄子上看门,就算晚辈预卜先知,有心串供,也来不及,这条线索值得一问。”
别人看向柳城,柳府门前柳城为了拿下乌桑,拿朱离离家出走一事逼过朱离,此时只得点了点头。
“那时晚辈年纪还小,但却分明记得当时追乌桑的人看到我们马车时意欲盘问,但却又在看到朱家风灯上的标志后绕道走了,若当时追着乌桑的是胡人,只怕对徐州城太熟悉了些。”
立时有人出来圆场:“咱们先去问过朱府上的车夫再说。此时天色将到午时,咱们先去饱餐一顿,还要上路呢!”
胡爷也笑了一声:“今日我来做东。”
饭罢已是午时末,他们赶到天色擦黑还未到逞州,便在近处镇上寻了家客栈落脚,众人房间紧邻,朱离回房后不一时便来敲乌桑房门:“我今晚……”
乌桑想起与那个胡人约定三更时分交《仰止书》,只得回绝:“今夜不会有事。”
朱离已自顾自从堵在门口的朱离身边挤进了屋里:“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事?”
乌桑回头时,朱离眼神晶亮看着自己,似乎一切都已了然,他心头有一丝烦乱:“有事我也能应付!”
朱离点了点头,“好。”他也不问昨晚的事,只闲闲坐在那里笑看着乌桑:“此去徐州也不过二三日路程,到时不管结局好坏,你我终将一别,说来咱们一路匆忙,只顾着这些事,还未叙旧,不如今晚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乌桑看着笑意盈然还自顾自倒了杯茶来吃的朱离,他心上像是被细细的丝线勒了一下,紧,轻微的疼,出其不意地闷,还有使不出力气来的憋屈。
但朱离说的太对,聚日无多了。
乌桑坐在一旁,有些沉闷,只等油灯爆出一个灯花,他才推了推支稽坐着的朱离:“上半夜你睡,下半夜我睡,有事我会叫你,去睡吧。”
朱离没再坚持,自去睡了。
这半夜一直平安无事,将近三更时乌桑掩门而出,直在客栈外候到三更初刻,才见几个蒙面青衣的人影在夜色隐掩下奔了过来,那带头之人见到乌桑,只伸了伸手。
乌桑怕朱离醒了找下来,已拿出了《仰止书》要递过去,却又用胡语说了一句:“你迟到了……”
话未问完,对面那人劈手便去夺书,同时袖中暗器递出,径指乌桑面门,而那紧随其后的青衣人都纷纷使出暗器,往乌桑身上招呼过来。
乌桑猝不及防,先侧头避了一下,一本书被他二人从中撕开,他借势平地拔起,往后退了出去,只听一阵暗器钉进门窗上的声响,其中还夹着一人的怒斥:“又使阴招暗算人,卑鄙!”
是朱离提剑从屋子的窗口一跃而下,已挺剑直刺,与那些人过了两招。
对方见着朱离愣了一下,随即一声呼啸,迅速撤退,朱离仗剑要追,乌桑扯住了他:“别追了!小心有诈。”
朱离还剑入鞘,脸色有些冷峻:“想不到你如此大方!这《仰止书》既然重要,在你身上藏了这么久,他们拿到书后就不会杀人灭口?”
乌桑声音有些意想不到的轻:“这些人不是胡人,胡人说,只要《仰止书》!”
朱离闻言回头,眼神一瞬不瞬落在乌桑脸上。
乌桑自知失言,难得辩解了一句:“但我并没有要他们收买那个妇人!”
朱离笑了一下:“这还用说。”他没再问乌桑拿《仰止书》换了什么,两人并肩回去时,同行之人都聚在柳城门口等着他们,“这回难道又没见着胡人的面。”
乌桑点了点头。
柳城笑了几声,看着朱离:“贤侄也没遇到么?”
乌桑挑眉看了一眼柳城,替朱离答道:“他也没遇到,这些人不是胡人,他们不懂胡语。”
“怎么还有别人来抢那什么《仰止书》?不怪我等要多问一句,这本书到底有什么东西,怎么别人都趋之若鹜?咱们一路带着这本书,再也得不到安生了!”
见乌桑摇了摇头,柳城笑道:“你不知道,又为何从杨家拿回这本书?”
那位胡爷靠着门框笑呵呵道:“我看他是真不知道。你想,这书是宝藏也好,武术秘籍也好,他但凡知道一二,还能跟着咱们在这里闲逛么!”
众人这才散了。
朱离看乌桑将剩下的半截书扔在了桌上,这本书他随身携带日久,上面沾满了血迹:“方才这些人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么?”
乌桑摇了摇头:“你追我的那时候,除了胡人和西湖三怪的人,还有一拨人也追着我。”他说着蹙了蹙眉:“但又不像一伙的,那时那帮人只是追着,甚少动手。”
而这些人,该是那个胡人所说的,要自己的命的人,他顿了一下,郑重道:“以后我屋里的茶水点心,我面前的吃食,你都别碰。”
朱离想起那屉包子,神色僵了一下:“为何?”
乌桑看着他:“他们会下毒。”
两人正说着,窗格轻响了一下,一枚石子从窗口飞了进来,两人凑到窗边看时,客栈下面又站了几个人,乌桑捏着半截《仰止书》从窗口一跃而下,朱离紧随其后,只听乌桑和那胡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将剩下的那半本书递了过去。
而那人对乌桑行了个礼,又看着朱离点了点头,才带人走了。
朱离看乌桑神色舒缓,不由笑着问了一句:“你竟真的给了他们?半本他们也要?”
乌桑看了一眼朱离笑脸:“他们来迟就是因为跟方才抢书的人起了冲突,剩下的半本他们凭本事去拿。这东西我留着无用,只不过当一件过去的旧物。”他看朱离还望着自己笑,移开了目光才问:“怎么了?”
“这个胡人对你很是客气。”朱离心想,乌桑这是吃软不吃硬了,打死也未必服气,和言顺语哄着,倒几乎乖顺。
乌桑嗯了一声:“不过,我并不认识他。”
朱离又笑了一下。
从此去徐州的路不过两三日,没人半夜打扰,众人心情好了许多,到徐州城外时已是下午,众人也不进城,跟着朱离径直去了朱家在徐州城外的庄子。
田庄上的人见着朱离,只差奔走相告,有头有脸的管事聚了一屋子想来回话。这是难得一见的少东家,东家的独子,未来的东家,就算没事禀报也要寻出两件事来。
谁知忙乱了半天,朱离指名点姓,只要看门的秦老头,一众人高涨的热情无处排遣,聚在院子里等着秦老头。
秦老头给朱家赶过车,比起田庄上的人,算是见过些市面,见了朱离亲切之情较多,朱离给他看了座,秦老头目光在众人脸上巡索一遍,才道:“少爷叫老头子来是要问什么?”
朱离笑意和善:“秦伯伯,存之是来问一桩十来年前的旧事,您记得就说,不记得……”
秦老头咧嘴一笑:“十年前的事儿?那是挺久远的了,不过老头子记心不坏,还记得十年前老头子驾车时勒停了马车,害得少爷手上烫了个疤,哎哟,没被朱祥骂死……”说着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朱离听他提起这事,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指望:“存之要问的正是这件事,那一天咱们救了一个被人追杀小孩子,您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要不是那小子突然冲出来,老头子怎么会突然勒停马车!哎哟,他一下子扑倒在马车前头不起来了,可把老头子吓坏了!”
朱离笑着看了乌桑一眼:“后来咱们将他挪到了马车上,走了不一阵儿路,就有人追了上来,您和那些人打过照面,可还记得那些人什么模样?”
秦老头想了一下:“模样……他们提着刀,从后面赶上来时还将咱们的马车往边上挤咧!不过领头的人倒是识货,看见是咱们府上的马车,拦住了手下的人。那领头的人老头子还有点印象,是个中年的汉子,伸手时手腕上一道伤疤,脖颈上也有一道伤疤。”
朱离嘴角微翘,却收敛了几分脸上的笑意,才回头看着柳城:“那位杨爷脖颈上的伤疤乌桑曾在晚辈跟前提过,晚辈敢问,这位杨爷手腕上是否也有伤疤!”
再要辨出杨行天手上的伤疤是左手还是右手也没了必要,柳城板着脸不说话,只看着在场的人。
朱离向众人行了一礼:“各位前辈都是有名有望的人,见识自然卓越,此事还请各位前辈做个评断!当日那帮人未追上乌桑,事后还在客栈搜寻,就算他们当时蒙面行事,相信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各位如若还不信秦伯伯的话,咱们还可再去逞州的客栈问一问,那家客栈就是朱家名下的,旧日的伙计们大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