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闭月羞花(62)
尖锐的短刃裹挟着寒气朝花倾楼刺来,他抱着莫思归侧身闪过,那柄短刃却在快触到树干时拐了一个弯。花倾楼双手抱着莫思归,根本腾不出手来去接,那柄短刃便直接划过了他的左臂,鲜血瞬间从伤口处流了出来。
袍袖被鲜血沁得透湿,花倾楼吃痛低骂了一声,却也没把怀里的莫思归放下,反而先看了一眼怀中人有没有受到伤害,随后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在混乱潮湿的森林里显得极为突兀:“我们又见面了。”
那个黑影渐渐从层层叠叠的树林中走了出来,看清那张脸后,花倾辨认了许久,最后失声叫道:“元明道?”
☆、困境五
“元明道?”
花倾楼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家伙怎么还活着”。
面前这个怪物长得如同一个吃得过饱的蜘蛛, 巨大无比, 乌黑色的触脚幽幽探在沙土之上,像是伺机已久的毒蛇,浑身散发着一股骚臭味。而作为头部的, 正是元明道的脑袋。
花倾楼最后一次见到元明道的时候, 是在仙灵大会上。那个时候元明道的半张脸已经被一大片烧痕所覆盖,露出来的部分还勉强称得上是俊朗。如今十八年不见,元明道的脸已经完全垮掉,眼角, 嘴边满是皱纹,一头黑发也变成了银丝,就像是脱水皱缩了的苹果一样, 毫无生机。
元明道笑了笑,声音尖利:“我变成了这个鬼样子,你现在一定高兴坏了。”
……你谁啊我跟你熟吗你变成这个样子跟我有屁关系?
花倾楼心想这元明道该不是心里有什么隐疾,或者是自己曾经哪里招惹过他了, 怎么每次元明道一出事就要让他背锅。即便这么想, 他嘴上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提到这个,元明道的眼神突然变了, 怨愤道:“你还有脸问我这个?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当日仙灵大会那场大战之后,花倾楼身死,莫思归宣告霸权,石韫玉和风无烬的尸体则留在了木萧山。木萧山众弟子想了无数个法子, 也没能使这两个人的尸身分开,只好一同入葬。
元明道在混战中找了个偏僻地方躲着,逃过了一劫。听说此事之后,便自告奋勇上了木萧山,说自己有办法能将两人的尸身分开。放他上山的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并不认识他,他又油嘴滑舌,三言两语就把那名弟子忽悠得晕了向,让他进入了石韫玉的陵墓。可最后他那点小聪明非但没有让两人的尸首分开,还差点毁坏了石韫玉的尸体,幸好沈禾子一行人及时赶到,把他赶下了山,才没有酿成大祸。
之后元明道的境遇可谓是非常之糟糕,不论去哪个门派都免不了碰壁,只好去投奔魔族。他到了无间禁地,自称是莫思归的师兄,谁料被风肆一眼识破,派人把他赶了出去。一路追杀之下,他误打误撞来到了这片森林。
他身上还携带着木萧山的引路符,几乎是看见一棵树就要贴一张,生怕自己走不出去。然而贴得太多,就引来了一直栖息在这片森林里的蛛王。那蛛王吸收无间禁地的怨气和魔气所生,恰好缺少一点人气,所以误闯进来的元明道,便是最佳的人选。
“若不是你,我怎会被师尊赶下山,又怎会来到这个鬼地方,被蛛王附身,变成了这个样子!”
蛛王吸收了元明道身上所有的灵力和营养,让他变得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丑陋之际。
花倾楼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从小到大,他看了不少话本,听长辈讲了不少道理,其中“善恶终有报”这一条,他听了无数遍了。
可纵使再“善恶终有报”,像元明道这种被报应到这个程度上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鬼使神差之下,他竟然开口安慰道:“我十分同情你现在的遭遇。”
元明道冷冷一笑,道:“你花倾楼是出了名的伪君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所谓同情的话吗?”
不,我并没有在同情你,你想多了。
见他不说话,元明道又道:“今日你既然来到这里,那就休要怪我无情,无论是你,还是莫思归,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花倾楼单手将莫思归扛到了肩上,顺手抽出寻音,死死盯着面前虎视眈眈的元明道。
他感觉自己能赢。
倒不是说对自己如今这副金刚不坏之身有多么大的信心,主要是因为自己刚活过来没多久,好不容易和莫思归互通了心意,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这么仓促地死去。
就算是为了莫思归那十八年,他也必须得嬴。
元明道早已没了四肢,全身上下只有这一颗头颅是他自己的。突然,他张开嘴,连连咆哮了数声。
放肆粗哑的笑声在森林中回想起来,这几声咆哮逐渐形成了一个圈,散发着浓郁的魔气,向花倾楼包拢而来,以元明道为核心,越是靠近,魔气越盛。花倾楼用寻音结成一个阵法,勉强挡住这几声咆哮,将后背对着元明道,把尚处于昏迷状态的莫思归死死护在怀中。
两股灵力对撞的瞬间,元明道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深,他抬起其中一只触脚,激发出一道汹涌的灵力波,直往花倾楼面门而去。
花倾楼猝不及防,被一道雷霆似的魔气震出了数米开外,寻音剑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一般,在他落地前的一刹那迅速收拢,将二人稳稳接住。
元明道放肆地笑道:“花倾楼,你可曾想过有这一天,你也能被我踩在脚下!”
在这经久不息的咆哮和笑声之中,花倾楼却出奇地冷静了下来,他单手握剑,掌心逐渐激荡起一股雄厚的灵力,渗入到了剑柄之中。
本就阴沉的森林被一群突来的巨鹰彻底遮得严严实实,将一切光源隔绝在外,裹挟着浓重的腥气,直扑而下,刺耳的叫声形成了一个螺旋,直挺挺地朝元明道而去。
元明道大吼一声:“这……这不可能!你只是一介人类……怎么可能做到如此!”
的确是人类,但绝非一般的人类。
魂魄相融,寻音剑都已把他当成了主人,同样,单凭身上的气息,他在魔界也有着和莫思归同等的地位和威力。
花倾楼身上的灵力早就从掌心脱胎而出,他周身灵力精纯漫溢,腾腾而起,寻音赤红,火气暴涨,仿佛被一道道火舌舔过,留下赤金色的残影。他将剑抛至半空,寻音应声分裂成数十把短刃,形成一个扇形剑阵,每一道短刃都迅速划过空气,发出嘶鸣。
元明道正想予以还击,一样东西突然坠落,砸在草丛之中。
地上的东西,赫然是一只触脚。
触脚一落地就立即腐烂开来,摔出一股发酵了的臭味。很快,伴随着巨鹰翅膀的扑棱声,元明道甚至都来不及呼救,他的身躯就被巨鹰撕扯得七零八落,恶臭围绕着树林炸裂开来。
到最后,元明道的头颅重重地坠落在了地上,一张脸血肉模糊,看上去像是一颗肿瘤,在地上苟延残喘,只有那张嘴还能勉强辨认出来,一张一合,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花倾楼……你……逆天重生……还和自己的师弟断袖双修……终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花倾楼缓过神来,将剑尖直接插入那颗头颅之中,血花在头颅上展开展开,一颗完整的头颅变得四分五裂,彻底断了元明道那令人恶心至极的声音。
“报应?我等着。”
随后,他彻底脱了力,抱着莫思归靠在树干上,跌坐了下来。
虽说刚才那一下子看上去帅气无比,可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灵力,但凡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小鬼,他都招架不得。
他现在彻底明白为什么囚灵洞是魔族人的禁地了,不只是这里关押着重犯,还有这里方圆不知道多少里都有怨灵恶鬼妖兽作乱,离这里最近的一片树林里还栖息着元明道这种诡异的动物,难怪魔族人都甚少踏入此地。
莫思归仍然昏睡着,细长的睫毛垂落下来,鼻尖红红地,看上去竟有些委屈。花倾楼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长长呼吸了几口空气,准备带他继续赶路。
不摸还好,这一摸,花倾楼就摸出事来了。
莫思归脸上的青紫彻底变成了苍白,白到近乎透明,呼吸甚微,刚才花倾楼摸那几下脸,差点以为莫思归的气都要断了。
再一看他受伤的右臂里竟钻出几条细长的虫子,顺着腐烂的血肉飞速向上延伸着,贪婪地吸收着莫思归身上的灵气和血肉,在每一根延伸进体内的末端生出倒钩,牢牢地楔入莫思归的皮肉之中。
强行拔出必然很疼,可若是不拔,莫思归身上的血肉迟早有一天会被吸干。
他把唇贴到莫思归的脸上,低喃道:“忍一忍,师兄帮你把这些东西拔出来。”
花倾楼一咬牙,闪电般地抓住即将渗入血肉的末端,连皮带肉将它们扯了出来,他紧紧握着莫思归的手,将灵力缓缓推送进去,借以减轻莫思归的疼痛。
莫思归脸上的苍白果然褪去几分,他心下一喜,继续给莫思归输送灵力,可就在输送过程中,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阻塞。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阻碍他给莫思归输送灵力一般。
“奶奶个腿儿的”花倾楼心道,“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毒,吸人血肉又阻碍灵力,总有一天我要把它用在那什么魔尊无邪身上!”
他抬起莫思归的下巴,直接将唇附到莫思归微微张开的嘴上,舌尖抵着他的牙关,在这个深吻之中,将灵力引渡了过去。
☆、困境六
一吻结束, 花倾楼睁开眼, 想顺手把莫思归拽回自己的怀里,却发现拽了个空。
眼前的场景莫名的眼熟,似乎是之前梦里见到过的冰室。
……我不会是又“一不小心”进入到莫思归的梦里了吧?
鉴于之前多次被莫思归强大的灵识拽到他的梦里, 花倾楼如今已经完全习惯这种“明明刚才还在做某一件事, 重新睁开眼便发现自己换了一个地方”的奇妙经历,甚至如果太长时间没被莫思归拽进梦里,他多多少少还会有些不习惯。
“师……师兄?”
莫思归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魔族君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花倾楼, 又低头看了一眼冰棺里长眠的青年,眼神突然阴沉了下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花倾楼和蔼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嗯?
不是在梦境里你是看不到我的吗?
抱着这样的心态, 他还专门回过身去看了看背后有没有人,然后转过头来与莫思归四目相对,一头雾水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
他发现莫思归看他的眼神极为复杂,失而复得的惊喜与挣扎、不安焦躁、悲戚哀怨, 百般情绪俱全。到最后, 所有的情绪都转化为了极度的仇视,愤怒的杂质在他瞳孔中沉淀出一片暗色:“我已经说过一遍了, 只要有想利用他的脸来做事的,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