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闭月羞花(60)
洞穴内的骚乱刚退下去了一点,洞顶便再次传来一阵巨响。这次来势汹汹,洞顶的冰凌彻底塌陷了下来,大块大块的冰峰砸下,花倾楼反应极快,闪身避过。他抬起头,滚滚烟尘之中,有一个黑影若隐若现。
莫思归从塌陷的地方缓步走来,周身环绕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灵压,玄衣染血,手中的寻音依然出鞘。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眼底一片阴冷,宛如阴间归来的修罗,正俯视着下方。
他身后的尸骸堆积成山,大抵都是刚才趁乱跑出来的罪犯,浑身上下都染上了鲜血。他瞥了一眼花倾楼,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接着便恢复了刚才的冰冷,阴森道:“把他还给我。”
花倾楼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莫思归那句话是对元魔君说的。
不知何时,元魔君已经飘到了他的身后,直接把他当成了一个人肉盾牌。他把一条胳膊搭在了花倾楼肩膀上,挑了挑眉:“不错啊,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莫思归几乎要把嘴里的牙咬碎了,沉着脸从洞顶跃下,眼里火花四溅:“把他……还给我!”
他形单影只,没带一人就闯到了囚灵洞。洞中禁制颇多,他没有时间去一一破除,只能选择了砸洞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来把花倾楼带回去。
花倾楼侧头看了一眼元魔君,对方的手上已经凝成了一股魔气,只要莫思归敢靠近,他就会在顷刻之间直取莫思归的性命。
他大喝一声:“过来干什么!还不快点滚回去!”
他的本意是让莫思归赶紧离开,反正元魔君又不会这么快就取了他的性命,大不了多耗一会找个时机跑出去便是。
可在莫思归听来,这无疑是一个惊雷。
他后退两步,身上黑气沉沉,手指无意识地将寻音剑越扣越紧,额上的太阳纹也泛出了微微赤红的光芒,下唇被他咬得发白,低声道:“我不走。”
元魔君刚才断掉的手臂已经重新长了出来,由于缺少必要的素材,那条手臂看上去奇形怪状的,与其说是人的手臂,不如说是很多种动物的残肢和人的骨肉强行拼凑起来的一样。他甩了甩胳膊,勉强把那条扭曲的手臂正了正,摇了摇头道:“还是花山主的身体比较合我的心意,现在这条手臂长得太丑了。”
莫思归表情一凝:“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元魔君道:“做什么?这山洞里就我和花山主两个正儿八经喘气的,还能做什么?”
虽然元魔君说的的确没错,可为什么听起来就是这么不对劲呢?
莫思归不再同他多讲,而是暗暗催动灵力,将手中的寻音猛然抛出,赤红的剑身受到灵力的召唤,在半空中不断变换形状,如同暴雨般簌簌落在元魔君的身边,结成一个旋转的剑阵,环绕在他身边。
元魔君毫不示弱,抬手便唤起一道夹杂着冰雪的疾风,转瞬之间,囚灵洞内就陷入了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利刃与冰雪交错而战的声音,如同落在金属上的雨滴一般叮当作响,皮肉割裂的声音反复不断地传入耳朵,隐隐还能听见骨头被折断的脆响。剑刃没入皮肤的闷声以及扑鼻而来的血腥气令人慌乱不堪,锐利的剑锋在空中发出“飕飕”的响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一个完全没碰过乐器的生手在弹奏一曲难度极高的乐曲一样。
花倾楼只感觉到一直禁锢着他的元魔君仿佛离他远了些,周围隐隐可见寻音闪出的寒光,依稀能听见二人在打斗时发出的喘息声。他的眼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二人的方向。
而有着魔族血脉的两人却在此时行动自如,莫思归挥手将其中一柄利刃朝元魔君刺去,拉开了元魔君与花倾楼的距离,使花倾楼始终处于自己的保护圈之内。他右手拎起地上一个爬过的犯人,将他直接扔到了元魔君那边。左手则凝起一股翻滚的魔气,身影一闪,朝元魔君撞去。
元魔君的身形未动,稳稳接住了那个可怜虫,随手便将他烧成了灰烬。他侧身一闪,反手在莫思归的后背上重重一拍。
花倾楼只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他的眼睛慢慢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莫思归单膝跪地,身旁散落着破碎的剑锋,一手撑地,维持着不倒下去的姿态。而元魔君则背对着他站在他的身后,那条奇怪的手臂终于变得像是人身上长出来的了,他慢悠悠开口道:“太不沉稳,不是我魔族首领应有的样子,我才说了几句话要急成这样吗?”
像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一般,莫思归抬头看了一眼花倾楼,张了张嘴,一大口鲜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顺着下巴流到了领口处,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
他哑着嗓子,声带似乎都被刚才的一掌撕裂了,声音哑得听不出来到底在说什么:“师兄,快点走。”
☆、困境三
“师兄……快点走……”
莫思归来不及擦拭满脸的鲜血, 眼底一凛, 踉跄着站起来,将地上碎裂的剑身重新凝聚起来。元魔君道:“我魔族为何会出一个你这样感情用事的君主?”
他满不在乎地走到莫思归面前,道:“你以为, 你现在还走得了吗?”
莫思归咳出了一口血, 颤抖着手握住了花倾楼的手腕,哑声道:“跟你没关系……”
“不对。”花倾楼突然开口道,“我们好像真的走不了。”
不知何时,他们头顶上方那块未塌陷的冰层, 隐约出现了一个女子的面庞。那张脸被一团青黑色的气体环绕着,花倾楼看了许久,当黑气渐渐散去之时,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握紧了莫思归的手。
九头冰蛇爬满了那女子的大半张面庞,吐着蛇信子在她可以称得上是惊为天人的脸上缓慢蠕动着。觉察到有人在看着她,女子双眼一睁, 眉峰紧蹙, 目眦欲裂,整张脸愈发哀怨, 随后那张红得仿佛在滴血的嘴慢慢裂开,露出里面尖利的牙齿。
紧接着,女人口中传来一阵尖细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似哭似笑,洞内所有骚动的犯人都因此停下了外逃的脚步, 只有几个仍在苟延残喘般向外缓慢爬行。
一地都是流动的鲜血,潺潺如流水般涌动着,仿佛是这女人笑声的余韵,绵延不绝。不祥的青色烈焰熊熊而起,让二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翳。
莫思归拉着花倾楼的手,想也不想就向外跑:“师兄,再忍一下,我们……”
他没有拉动。
这笑声对魔族人并没有什么影响,却让身为凡人的花倾楼痛苦不堪。声音一入耳,他便感觉脑袋上的青筋正突突外跳,心跳混乱不堪,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般。胃袋里也是翻滚不息,一股股酸水正一阵阵往外冒着。
莫思归赶忙扔下了剑,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将花倾楼搂在了怀里:“师兄……师兄!”
他对自己多年的养魂成果非常有信心,为了防止花倾楼醒后受到小妖小鬼的侵扰,还专门在他身上设下了一道防护,按理说是不可能被这区区笑声变成这个样子。
站在一旁的元魔君看出了他的疑惑,道:“上面那个女人是梵天女,她的声音只对人类有效果,你就算给花山主塑再好的肉身,也改变不了他本身就是人类的事实。”
女人的笑声愈发凄厉,整张脸几乎就要从冰层里探出来。除此之外,那些骚动的怨灵和凡人由痛苦不堪转变为了无神游荡,身上的污血和嘴里淌下的口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他们仿佛受到了梵天女的召唤,开始向莫思归和花倾楼凑了过来。
莫思归脸上的神色十分不耐,他举起左手,寻音剑应声出鞘,无需他动身,便将迎面而来的怨灵绞杀干净。尸潮一波接一波地涌了上来,它们低声嘶叫着,将几百年关押在这里的不甘全部用怒吼发泄了出来。
好在梵天女的尖叫并没有持续多久,花倾楼深呼吸了几口,正想站起身来,便觉背后有一阵疾风,他一转头,刚好对上了一张吊死鬼的脸。
那张脸丑陋不堪,煞白之间透露着青紫色,长长的舌头吐在外面,口水顺着舌尖滴答滴答淌了下来,血盆大口对着花倾楼的脖颈,作势就要咬下去。
“师兄……快躲开!”
正在与怨灵厮杀的莫思归感觉一直拉着他的花倾楼突然松开了手,回头一看,恰好看见那个吊死鬼要啃花倾楼。他来不及将那吊死鬼直接杀死,便一把拉开了花倾楼,自己的手臂却恰好被咬了上去。
莫思归咬紧牙关,将那吊死鬼的头干脆利落地一剑斩下。他来不及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将离他几步远的花倾楼重新拽回了自己怀里,语气带了些震怒,全然不像是平日里的轻声细语:“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随意离开我身边!我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是吗!”
花倾楼满脸都是尘土,只剩下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的:“那什么……”
“别跟我提你修为的事,你身上现在有魔尊无邪给你下的蚀骨咒,发作之后的疼你也受过了你是不是还想再挨一遍?囚灵洞里关押的恶灵和囚犯不是你能对付的来的,万一你走丢了我上哪找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花倾楼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孩子这是……被憋坏了?
眼前的莫思归与平日里那个在他脚边摇着尾巴的小心肝儿完全是两个人,紧抿着嘴,眼底泛红,一副又想狠狠揍他又下不了手的样子,和街上那些教训孩子的父母没什么区别。
他立马反省起来自己当年对莫思归的说教,说的时候自己感觉没什么不对的,而且基本上是越说越带劲,生怕莫思归长大了不听他的话。现在回想起来,莫思归刚才说的话竟然跟他当年对莫思归说过的话几乎是完全一致。
看来以后要注意一点,孩子大了不能随便说教,要给孩子点面子。
“你们师兄弟说完了吗?”
那些试图外逃的囚犯和尸潮已经被二人杀得差不多了,回头望去,只剩下元魔君一人站在一堆乱石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花倾楼道:“恕我直言,晚辈还是想问,您为何一定要出来?”
元魔君一愣,笑着指了指头顶上的梵天女,道:“你可知她是谁?”
梵天女的脸看上去实在不敢让人恭维,花倾楼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这位梵天女到底是何方人士,便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
元魔君道:“她便是我之前化身的阿婉。”
阿婉?
记忆中的阿婉虽还是孩童模样,就算眉眼稚嫩,但眼神灵动,鼻梁高挺,凭借着这些也能够看出来日后一定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如今在冰层上的这幅面孔,就算忽略掉她脸上蠕动着的九头冰蛇,也不该长成现在这样凶神恶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