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您走错蜗壳了(53)
“我带你去看大夫。”苍歧道。
云吞欸一声,虽然体内修为仍旧不多,但四肢胸腔都好像染上了苍歧身上的温暖,这种温暖和恰到好处的距离与温柔让云吞懒洋洋,“帝君约莫忘记了,云吞自己便是。”
他说着给自己搭了一脉,脉象流畅,珠圆玉润,他眉头想皱,又很快舒了开来,想起自己最差的那一科,郁闷的摇摇头,“无~碍~,帝~君~无~需~担~忧~”
苍歧有些看出来了,云吞似乎极其擅长处理外伤和解毒,甚至灸术与下药也绝不含糊,但对于摸脉这一项他还真不好说,他还要再细问,就见云吞已经整理好袍角站了起来,从麻袋里取出一只喜糖丢嘴里含着。
“不如先去寻个客栈,否则我怕他会受咒决影响。”他看着苍歧宽大的袖袍。
男人点点头,化出三四个孢子,送进他嘴里。
对于这种热情的食物,云吞鼓着腮帮子哼哼两声咽下了。
由于两位身上钱都不多,另一位虽值上个五千万两黄金,但有价无市,没一点屁用,云吞只好寻了个较为便宜的客栈,还只要了一间。
苍歧满心纠结,莫非三个人要挤在一起睡吗。
云吞惊讶看他,从包袱里取出上次的陶瓷罐,里面的泥土还没换过,原汁原味,“帝~君~还~要~睡~床~?”
他都不睡床的好吧,虽然他家里有钱,但云吞觉得不论是蜗牛还是灵芝而言,似乎哪个和床都扯不上干系来。
云吞一脸理所应该,看的苍歧只觉得自己不会挣钱还败家,几乎毫无用处,只好一日三省吾身,八风不动坐在窗边怀疑芝生。
床上的方怀胸口那么大的豁子,半天都不到的时间,竟然脸色红润了起来,可见这万年灵芝的功效奇佳,看的云吞都忍不住想再伸手薅一把帝君的头发。
世间的痴儿怨女总是这般的多,兴许是他年纪不大,遇事不多,总之云吞觉得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放弃性命是一件很不值得的事。
而他也并不怎么喜欢救不值得救的人,不过虽然看不过这人,但云吞不救的想法也就是想了想,之后便烟消云散了,坐在床边为方怀取了纱布,重新换上更好的药。
这人连昏睡着都不安稳,山清水淡的眼角洇着一片潮湿的泪,依照云吞对他与那位捕头零星的对话可以推算,大概是心上人背情弃义,另娶他人,痴情人心存怨恨上门搅局闹的这么一出。
云吞这么想着,随口和房中老神入定的灵芝说了自己的想法。
苍歧点点头,但又觉得李肃当时的表情并非全然冷情冷性,而且那位李老爷的唾血的做法又实在让他们可怜不起来,人命关天,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人命最大。
窗外的天暗了下来,云吞给床上的人拽了拽被角,想起来什么,哎呀一声就往外面走。
“不难受了?回去歇着,你要什么我去做。”苍歧道。
“衣~裳~,我要送人的衣裳忘了拿~”,云吞懊恼的捏着手指。
苍歧一想起那给老母猪似做的衣裳就觉得心塞,想问云吞要送的人是谁,喜欢送他衣裳的人又是谁,但他又怕问了,让云吞觉得自己逼他紧了,只好心堵的让云吞回去,自己亲自去帮他取回来。
早市换成了夜市,黯淡的月色下还能听见码头传来海浪的声音,云吞站在窗边往下望,看见身材高大、尤为醒目的男人正拎着包袱往这里走,路过客栈门口时朝外面摆摊的小贩瞧了一眼,脚步似乎微微一顿,继而又很快走进门来。
云吞关上窗户,苍歧刚好推门进来。
“还~不~错~”,云吞抖开袍子,肥大的腰间塞下三四个他,大的能当被盖。
苍歧坐在椅子上幻出茶具,为云吞与自己沏了两杯茶,看着那蓝汪汪的一片,幽幽道,“很费布。”
这么肥,都能给他做两身了。
云吞丝毫没察觉出帝君大人的幽怨,细细抚摸着那流水一般丝滑的衣裳,眉目温润,眼里比月色还要轻柔。
苍歧定定看着他,“那人对你很——”
话没说完,床上的一声呻 | 吟吸引过云吞的注意,他放下衣裳走过去,见受伤的青年茫然的睁开眼睛,不知是因为伤口疼还是别的原因,浮出痛楚的神色,人还没死,看神情已然离死不远了。
“别~动~”云吞按住他的肩膀,从怀里勾出一枚药丸,手指掐住他的下颌,看着有些粗鲁,但灵巧有效的将药丸丢了进去,一抬下巴,便让这人无意识吞咽了下去。
见他这一招用的妙,苍歧摸摸鼻子,想到话本中曾写的一出戏,‘心上人病入膏肓,小娘子以口渡药’,这一出算是在云吞身上行不通了。
方怀脸色苍白,恍然的看着床帐,感觉到心口传来窒息般的痛楚,神志还未清醒,眼角却先淌出一滴泪。
云吞本想劝他,这人却又哀恸至极,昏了过去。
“先休息吧,明日再说,身上还难受吗,饿了吗?”苍歧问。
云吞摇头,看着那人的眼泪,一时间心里也不大舒服,道了句没事,化成蜗牛,从壳里叼出个小枕头,又拽出个巴掌大的布头,丢到小壳上盖着,算是将自己的床榻准备好了,缩在壳里,露出一丁点大的小黑眼,“帝~君~不~睡~?”
苍歧看着小布头下起伏的蜗壳,很想也进去蹭个地方,但他不敢说,只好化成涟涟银光戳到陶罐里去了,“这就睡了。”
翌日,天才刚亮,云吞从壳里迷迷糊糊探出触角,咂咂嘴巴,向前伸长自己那一截雪白的蜗牛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睁开触角,这才看见屋里对峙的两个人。
方怀胸口殷红了大片,正被几道银丝绑在了床上,动弹不得,气若游丝。
“别~弄~伤~他~”
桌上的玉白的蜗牛转眼化成翩翩公子走过来,方怀本就伤的不轻,被眼前这一幕蜗牛化成人给吓的不轻,胸口起伏,咳出两口血,“……我真的死了。”
云吞看苍歧,“你~吓~着~他~了~”
苍歧,“……”
好吧,这锅他背了。
云吞坐到床边,几根银丝乖巧的给人松了绑,谄媚的浮到云吞耳旁,跟几缕银发般贴到他脑袋上蹭了蹭。
云吞抬手将银丝取下来,打成个死结丢给苍歧。
苍歧有种自己出来给蜗丢人现眼了的感觉,闷闷把兵器收了回去,“早上他欲走,被我拦下了。”
云吞嗯了声,扯开方怀胸口的纱布,他用的药皆是上乘灵品,再加上有这只灵芝坐镇,伤口想不好都不成,仅是一天的光景,血已经不流了。
方怀被云吞脱了精光,有些赫然,哑声道,“你是妖?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妖~,还是大夫~。”云吞轻手轻脚的给方怀胸口那道骇然的伤疤涂上药,寸长的刀口虽然伤在胸口,但巧妙的避开了两分,才没让这人当场暴毙。
苍歧看着云吞一双小手在男人的胸口摸来摸去,觉得刺眼极了,伸手按住云吞的肩膀,在他回头看自己时又失落的收回了手,坐到一旁给自己灌了一肚子茶水。
方怀怔怔的看着年纪不大的小妖,感觉到身上炽热剧痛的伤口被覆盖了冰凉的药草,然后被温柔的缠了起来,即便伤口会好,可他的心却被那人血红的袍子生生撕裂,他垂下睫羽,遮住满眼的痛色,“救我又有何用,我活着,与死了也无两样。”
“你可以再去死~,但别让我瞧着~”,云吞换好了药,替他将衣襟拉住,拍掉手上的药沫子,让他瞧着了,他还要救,也是折腾。
方怀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闭着眼,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云吞洗过手,问客栈小二要了纸张坐在桌前。
“写什么?”苍歧手心化出一只酒盅大小的灵芝,“吃吗?”
云吞提笔边写边道,“家~书~”,伸手去揪灵芝,然后手顿了下,目光在灵芝和苍歧身上转来转去。
“不是我真身。”苍歧道,是他孢子化的,真身自然也给吃的,就是威力太大,容易上火。
云吞这才放心的哦了哦,揪了下半扇灵芝含在喉中,用舌尖一点点舔上面的味道。
他的字和人大相径庭,人长得眉目清秀,字则龙飞凤舞一顿狂草,几乎认不出来写的什么玩意,字迹潦草估计是大夫的通病,自古就有。
云吞根本不用避讳苍歧,谅他什么也看不出来,歪歪扭扭写好后,想找小二要两只鸽子。
“我来吧。”苍歧化出两根银丝,那银丝涟涟银光十分好看,在苍歧手中将自己揉吧了片刻,揉成两只发光镂空的小银鸟,“交给他们就行。”
云吞怀疑的看着往自己脸上蹭的小银鸟,心说是银鸟还是淫鸟还有待商量,迟疑的报上地名,目送小银鸟衔着书信飞到空中消失不见。
“仙子。”
床上的方怀忽然开口,云吞扭头看去,见他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碎发披在肩上,按住胸口,恍惚的盯着自己的脚尖,还未说话,唇瓣先是颤了起来,在哀求绝望中努力撑起一丝希冀,“您能将我变成姑娘吗?”
云吞先是一楞,没明白过来,待回神后突然就恼了,皱了下小鼻子,“就算能变有什么用,你就这么甘愿赔給那负心汉吗,你爹娘生的是个儿子,不是什么都放不下的懦夫。”
他年纪不大,教训起人来毫不客气,眼睛一瞪,颇有几分威严。
方怀唇角倾泻一丝苦涩,习武之人笔挺的脊背弯了下来,将自己缩成个颓废的疯子,捂着胸口哧哧笑出来,笑的血丝从缠好的纱布上殷红了一片。
苍歧将云吞拉到桌边坐下,递给他一杯茶,年纪不大,气性倒真大,还没当爹娘呢,逮谁都跟训儿子一样。
方怀笑了片刻,笑声戛然而止,他双眼无神的望着房间桌角的那袋喜糖,嘶哑着声音道,“可以给我一颗吗。”
一根银丝从苍歧袖子钻出来,将喜糖嗖的扔了过去。
方怀剥开糖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盈满喉咙,“他的喜糖也是甜的。”
他含着喜糖几乎要潸然泪下,“我想变成姑娘不是为了他,是为他爹,他爹以死相逼于他,肃哥才不得不娶了那姑娘。”
他艰难的捂着胸口站起来,黯然道,“可他终究娶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