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开天眼遭剧透(36)
人死,是轻飘飘的,那个孟师弟一瞬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叫殷无尘吃了。
千雪浪亲眼见着那一幕发生,那时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哪怕现在听崔慎思说话,他对这孟师弟的了解也并不算多。
孟师弟长什么容貌,是坐在哪匹马上,擅长什么,千雪浪都并不清楚。
千雪浪只知道,这人有个倔强的爹,性情柔和的娘,还有要出嫁的姐妹,平日里会被娃娃们缠着跟其他弟子抱怨要想不开。
可是,他死了,就只能被换走了。孩子们会有新的老师,灵骑队也要换一名弟子,他的父母悲痛过后还是要继续生活。
原来看到一个人,竟是这样的感觉吗?
明月烟楼转瞬近在眼前,千雪浪淡淡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轻轻摘下帷帽,将崔慎思细细看了一眼,见他神色伤怀,两滴泪珠早已抹去,倒不至于不能见人,却也甚是伤怀,又问:“你要进来擦把脸吗?”
崔慎思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两人一道进入明月烟楼,千雪浪没再问什么,崔慎思自也无心谈话,就着冷水慢慢擦过手,又洗了把脸,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千雪浪正站在窗边,霜发飞舞,衬得更如天人下凡。
崔慎思犹豫了一会儿,将双手细细擦干,问道:“恕弟子冒犯,前辈是为什么想问这些?”
“你与崔景纯虽都伤心欲绝,但你的伤中只有悲,这倒也简单。”千雪浪道,“可是崔景纯却悲中有怒,悲中有苦,我实在瞧不明白为什么,因此多问两句。”
崔慎思手中冷巾掉落,砸起满盆水花,错愕道:“少城主?”
第39章 琴为心音
噗通一声,水花四处飞溅,好在盆没掉落,可桌上已溅得到处都是水渍。
“擦干净。”千雪浪道。
崔慎思这才回过神,将冷巾重新拧干,慌里慌张地端起水盆放在椅子上,开始擦拭起桌面。
冷巾本从水中来,拧得再干也难免残留水渍,他反复擦过几次,见始终不干,闭上眼睛心一横,捏着袖子一角擦干了。
“你没干过活?”
崔慎思脸上一红,唯唯诺诺地束手站在一旁,羞愧难当,小声道:“这些活,确实没有干过……”
“你将水盆端起来。”千雪浪道,“看一看。”
崔慎思将盆端起,见底下洇出一圈水痕,羞愧难当,双手握紧水盆,说不出什么话来,想要着手去擦,又怕再沾上,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放回去。”千雪浪道,“你走吧。”
崔慎思张了张嘴,觉得千雪浪此话似乎有什么深意,却实在想不出来,他沉默地放下水盆,转身走到门口时,给自己鼓了鼓劲,又转头问道:“前辈是想指点弟子什么,对吗?”
“听不懂就不是指点。”千雪浪淡淡道,“出去。”
崔慎思犹豫片刻,虽想再问问有关少城主的事,但还是没有胆子问第二句,只好这样离去了。
琴在今早已被任逸绝修好,千雪浪从囊中取出这张琴放在桌上,轻轻抚过琴弦。
昨日任逸绝流出的鲜血并不止滴落红弦,还落在琴身上,染出一抹艳色,这张闲摆着的琴就此沾上血腥气。
千雪浪很少抚琴,倒不是不善此道,他于此道的天赋恐怕还要更胜和天钧一筹,只是琴为心音,他的心已很多年不曾动过。
既无动心,何来琴音。
千雪浪低眉垂脸,想起幼时师父教自己弹琴,取笑他性子高傲,只有这时候才见得到他低头。
自己是怎么回答呢?
千雪浪忽然微笑。
是了。他当时对师父说,等他长得高过师父,师父就可见他日日低头了。如今想来,年少狂傲之态实在露骨,难怪师父有意取笑。
他今日兴致颇高,甚是忘情,不知不觉抚出一曲又一曲,觉得很是畅快。
等到千雪浪停下时,天已暗去,失却琴音,不曾点灯的屋舍之中只剩下黑暗与寂静,他修为如此,夜色难成阻碍,十指抚过琴弦,淡然道:“你还要站多久?”
“这就进来。”
任逸绝笑盈盈地走进来,自如地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点灯,不过片刻,七座灯柱皆燃,照得小楼明亮许多。
“你为何而来?”
“这嘛,受琴声所引,自然而然走来了。”任逸绝熄灭火折,忽道,“对了,这是玉人自己兴起,可不能算作咱们二人的赌约。”
千雪浪轻嗤一声:“在你心中,我竟这般小气?”
“倒也没有。”任逸绝故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似笑非笑道,“只是确实不怎么大方。”
千雪浪并不理他。
没人回应,任逸绝也不恼,甚至苦中作乐,觉得自己也许不日就能练成自说自话的神功:“玉人怎有这样好的兴致?”
“没什么。”千雪浪道,“崔景纯的谜题,我解开了。”
任逸绝叹息道:“任某该觉错愕,还是该当欢欣?不过玉人琴中欢愉,难道真是为了崔少城主不成?那任某可要吃醋了。”
“兴致是兴致。”千雪浪道,“崔景纯是崔景纯。”
任逸绝故作恍然大悟:“原来‘没什么’才是答案,崔少城主是玉人另起的话题。那好吧,任某眼下无醋可吃,正是闲暇,少不得要谈一谈此事了。”
“是谈吗?”
谈,要有能够交谈的本事,只有双方都知道内情才能继续交谈下去。
要是有一方知情,另一方全然无知,便叫做诈取情报了。
任逸绝这才会过意来,心中不知是觉得荒谬还是惊喜,顿时来了兴致,玩味笑道:“不谈,我怎知道玉人是真的知道?不是诈我?”
这话说得无礼,如果是年轻十年的千雪浪在此,任逸绝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你瞧桌上那盆水。”千雪浪道,“瞧得出来,就算你赢。”
任逸绝走过去看了眼,桌上水渍已干,只留下崔慎思没擦净的痕迹,盆壁上仍滚落水珠,显然晃荡过一回。
他看着水中倒影,笑吟吟道:“不知上一个观己人是?”
“崔慎思。”
“他想必是什么都没瞧出来了。”任逸绝道,“玉人难得有心指点,却遇上慎思小友,只怕他那性子多思多错,更入歧途。”
千雪浪道:“如此便入歧途,他就是歧途中人。”
“真是严苛的玉人啊。”任逸绝轻快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取此话中之意,黎民百姓皆是盆中之水。我说得可有错?”
黎民为寻常凡人,百姓乃权贵之意。千雪浪瞥过一眼:“强调黎民与百姓皆是水,噢,无舟吗?”
“此盆之中,何曾有舟?”任逸绝轻轻拨动清水,“是崔景纯滥用权力?还是灵骑队心生不满?又或是百姓为此深感不忿?既无覆舟之险,何必谈论一艘空舟。”
千雪浪道:“崔景纯虽是水,但人人看他如舟。”
“不错,凡人看不清,玉人却看得清楚。”任逸绝忽然笑道,“盆中装水,人为水,城为盆。崔慎思看得到泼洒出来的水,却看不到被压在盆下的水。”
“看来玉人的确已经明了,正如任某一般心知肚明。”
千雪浪神色淡然:“比崔慎思要强,有什么可欢喜的。”
任逸绝一噎。
过了半晌,任逸绝才无奈道:“好吧,算任某无能,只比慎思小友稍强些许。那玉人又是如何知情的?怎么每次任某离开,玉人都有奇遇,偏生任某一次都碰不上?”
“你需要吗?”
千雪浪无意多言,他今日已足够尽情,起身道:“我无留客之意,也谈得足够多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纵然两人认识不久,可千雪浪的脾气说一不二,任逸绝纵然有千言万语要说,也只能吞下,老老实实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