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南(84)
鹰庚的衣物整洁,俊朗的脸庞上有生气,不再是先前颓废的模样。
两人似乎在谈论什么,青南和青露来后,鹰庚便就离开。
青露舒口气:“我还以为他要同行。”
隼跖用地中语向青南陈述:“鹰庚向我询问去白湖的路,我也感到意外。”
青露没听明白,他地中语不好,出于好奇,朝着鹰庚离去的方向张望。
“此时去白湖提亲,未免太迟了。”
青南的言语淡漠,他冷冷看着鹰庚瘦高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看他不像是要去找白湖君的孙女,他向我打听白棠在白湖的住所。”
隼跖的表情平淡,哪怕他见证了一桩奇情。
抛下大鹰城城主之子的身份,抛弃所有上升的渠道,鹰庚做出一个对自己影响深远,且无法回头的决定。
两人正说话间,青露瞥见西离人各贞领着旅队过来,欢喜道:“他们终于来了。”
第50章
祠庙幽深而昏暗, 唯一的照明来自油灯,用动物油脂混合药物制作的灯油散发着奇怪的香味,它恐怕有些许致幻的效果, 闻久了, 令人头晕,产生幻觉。
青南在自己的唇上涂抹油膏, 那是他自制的,有提神功效的膏药, 油膏的气味浓烈,易挥发, 能抵制致幻物对他身体的影响。
各地的巫祝都掌握制作致幻药的配方, 这些配方五花八门,材料因地制宜。
致幻药被巫祝用于通神, 用于治疗,也被用于迷惑人心。
木片就置放在壁龛里头,位置很低,而且积满灰尘,像是被人遗忘了。
青南屈下膝盖, 从壁龛中掏出一枚枚木片, 这些木片的尺寸统一, 巴掌大小, 并在同个位置上都有一个钻孔,显然它们曾经被绳索串联起来。青南抖去木片上头的尘土, 将它们捧在怀里, 他来到油灯之下, 仔细察看。
当看清楚木板上熟悉的符号时,他的双手微微发颤。
在这遥远的北地, 他见到了熟悉无比的符号。
西离不长竹子,觋鹳便用木材制作书写材料,在上面写下来自南方羽人族的原始文字——竹文。
西离人各贞说的事属实,西离的西旌部族确实有觋鹳的遗物。
青南翻动一枚枚木片,快速将木板上的符号释读,他戴着面具,见不到他惊诧的神情。
一名西旌巫祝站在青南身旁,她态度冷漠,旁观青南不停地从壁龛里取出木片,不停地阅览。
不知过了多久,青南终于不再摆弄那堆木片,他已经将木片叠放在一起,抬起头去看身旁人。
西离话比高地语还难懂,青南没有尝试语言交流,他从布囊中取出一串贝壳腕饰,接着他用动作表达意思。
木片他要带走,贝壳腕饰作为酬谢。
西旌女巫用手中的巫杖挑起那串贝壳腕饰,惊诧它色泽斑斓,既有紫贝,也有黄螺,她端详这件美丽之物,默许了青南的举动。
青南解下左手臂上缠绑的布条,布条上沾有暗褐色的血迹,他用布条贯穿木片,动作十分娴熟。
右手提着串联在一起,沉甸甸的木片,青南缓缓走出西旌人的祠庙,靠近出口时,他发现出口的形状在不停变化,随后眼前白茫茫一片,他意识到先前涂在唇上的油膏已经挥发殆尽,显然灯油里的致幻物在起作用,他产生了幻觉。
用伤臂扶着墙面,不再相信眼睛,凭借触感,青南迈出沉稳的步伐。
“觋鹭!”
“出来了。”
最先听到青露的声音,接着是隼跖的声音。
青南停下脚步,他见到通道外面的人影,人影飘忽不定,仿佛没有实体,也无法辨清人数。
青南大步迈向前,终于,他脱离通道,来到外界。
一阵风吹拂他的脸庞,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感觉昏沉沉的脑子终于清晰起来。
“我刚听隼跖说,西旌人的祠庙很危险,曾有劫匪闯入祠庙,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困死在里头。”
青露将木片从青南身上卸下,由自个背负,他就站在祠庙外开阔的场地上,能一眼看清祠庙的布局。
这是一座半地穴式房屋,屋子比较大,有两处向外伸展的通道,两扇门,旅途上见过不少宏伟建筑,西旌人的祠庙显得普普通通,其貌不扬。
却不知道这样的屋子,怎么将人困死在里头。
“你在里头见到了什么?”隼跖往祠庙的入口探看,他有好奇心,但显然不想进去。
此时青南的幻觉在逐渐消失,终于看清隼跖的脸,回道:“一位女巫。”
“听当地人说屋子里头住着一位狸巫,活了上百岁,西旌人十分敬畏她,说她轻轻抬手,就能将人的灵魂取走。”
隼跖的话使青南回忆起之前的情景,巫女举起巫杖,握巫杖的手是一只光滑的纤纤素手。
显然西旌人也极少进入祠庙,要不他们会多提提那名年轻巫女,而不是年迈的老巫。
青南在祠庙里没有见到老巫,她恐怕已经衰老得没法走动,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里头确实有厉害之物,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它存在气味中。”青南低语。
他与隼跖要进行交谈必须使用地中语,这是唯一一种两人都能听明白的语言。
背负一大串沉重的木板,青露腰板仍旧挺拔,他随手拿起一块木板,低头察看,见到上面用炭笔涂写的符号,面露喜色,喃语:“各贞果然没骗我们,觋鹳的遗物被狸巫取走,就放在祠庙里。”
青露从不曾见过觋鹳,但今日,他见到了觋鹳的笔迹,见到了他留在异乡的“财富”。
这位一直活在人们口中的青宫之觋,不再虚无缥缈,而是真真切切存在。
“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可比刀箭危险。”
隼跖的目光再次移到祠庙入口,这次他看见通道内有一个黑色身影,那影子在光影作用下显得特别细长,属于面部的位置有流苏在晃动,那是巫女面具上的装饰物。
那身影没有老态龙钟,而是绰约美好。
危险又神秘。
隼跖看得入迷。
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味杀不死青宫之觋,但刀箭可以。
青南睨了一眼自己的左臂,上面的刀伤已经愈合,留下一道疤痕。
数日前,青南所在旅队遭遇劫匪袭击,那是一处荒凉的隘口,也是从高地进入西离的必经之路。
三十多名劫匪仿佛从天而降,他们等候春日西归的旅队多时,显得焦躁又兴奋,四方呼声震耳,制造恐慌,箭矢似雨,使人四散。
各贞的旅队成员在最初的恐慌过后,就迅速做出反击,隼跖身为高地武士,能远程能近身,武器样样精通,足以一打十。
旅行生涯常常遇到险境,使青露能熟练的使用弓箭与长矛,遭遇袭击从来不慌。
隼跖在不远处与数人打斗,各贞与其余旅队成员也都在附近,个个自顾不暇,青露用长矛扎伤一名劫匪,刚抬头,便见另一名劫匪的匕首迎面刺来,下一秒就将被刺中,来不及躲闪。
回过神来,匕首却没有在自己身上捅出一个血窟窿。
匕首被青南伸出的左手抵挡,锋利的刃部刺进手臂,又迅速拔出,鲜血流淌,湿透衣袖。
那名刺伤青南的恶徒突然抱头惨叫,青南伸手为青露挡刃的同时捏碎了手中的小陶罐,毒粉飞洒,进入恶徒的眼睛与口鼻。
恶徒痛苦叫号,旋即被隼跖一箭射穿胸口。
若是玄旸在时,这名恶徒恐怕还得再吃一箭。
若是玄旸随行,他心思全在青南身上,青南想要以身犯险,都找不着机会。
青宫之觋的血像任何人一样鲜红,点点滴滴落在沙土上,留下一个个血斑。
两年前,青南和青露从羽邑出发,踏上旅程,他们经过那么多地方,走了如此漫长的路途,也只有在去西离的路上,青南受了伤。
从高地进入西离,有一段宛如走廊般的路程,他们在绵延起伏的山脉之间通行,见过诸多难以用言语描述,仿佛不似人间的壮丽景色。
他们见过由风剥蚀大地,塑造出的“城”,绵延起伏,神秘而苍凉,见到如同晚霞般霞红,颜色渐变层层叠积的山,若不是来到西离,无法想象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