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南(51)
三人一起返回营地,路上,舒翼问:“觋鹭,你给毒箭涂的是哪种毒,早先就想问你。”
“你们岱夷猎人常用的毒树汁,我将它除去杂质,再添加些东西熬制,使毒性更强烈,所以能毒杀老虎。”
听见青南这么说,舒翼皱了下眉,好一会才说:“我以前认为巫祝的诅咒再灵验,也没有我的箭快,在说出咒语前,我就能将他们射杀。”
“你……”青露吃了一惊。
舒翼抚摸木弓,他接着说:“要我看来,也只有‘白宗獐牙’才敢和巫祝成为朋友。听说他在大岱城时,就常跟祠庙里的玄鸟神使待在一起,从神使那里学习知识,神使也曾在他身上看见东君(太阳神)的神力。”
“他经常去大岱城吗?”听到舒翼提及玄旸,青南询问。
“武士拿的宗都出自大岱城,大岱君会差遣武士为他做事。别的国君也经常求助武士,当然都有报酬。”舒翼裹住斗篷,他抱胸的姿势显得桀骜不驯,大概大岱君也差遣过他吧。
青露问:“要是玄旸大哥在大岱城,你会送我们过去吗?”
舒翼冷漠拒绝:“一到玄夷城,我就会回舒渎。”
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夜幕降临,青南给营火添加柴火,驱散寒意,舒翼烹制食物,食物丰盛,青露拿针缝制虎皮斗篷,他低着头忙活,模样专注。
一张虎皮只够做一件虎皮斗篷,最终披在青露身上,他年纪小,又特别怕冷。
离开岱岳后,青南身上才多出一件岱夷斗篷,能用来御寒,这是和玄夷部族的人做交易换来的物品。
和玄旸几乎一模一样的岱夷斗篷,因为就产自玄夷部族,同样的编织手法,同样的裁剪方式,一样的纹饰。
不停地赶路,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青露早已经精疲力竭,青南也感到脚步越发沉重,只有舒翼始终迈着大步,在前方催促。
身为武士,体能超越常人的舒翼显然无法体恤同伴,他和玄旸不同,玄旸是那种亲和又散漫的人,可能玄旸跟所有的强者都不同。
青露完全是凭靠着信念在顽强前行,当登上丘陵,望见远方的玄夷城城墙,他“哇”地一声差点哭出来,栽倒在地上再不愿动弹,青南的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他的下巴瘦削,丝袍破损,如果不是有件岱夷斗篷,将无法保温,他的身形更显得清瘦,但仍如竹子般挺拔。
“那就是玄夷国。”
舒翼手指前方,他那张凶悍的脸,难得流露出几分温意:“我们到了。”
第30章
灰鸦远离众人, 孤独坐在沙滩上,直勾勾盯着篝火会上一个牵住伙伴双手,开心跳舞的秀美女孩, 女孩留意到目光来源, 竟对异乡人露出纯真而美丽的笑容。
灰鸦想起几天前那个左眼下方有颗痣的女孩,她跪坐在地上, 举起沾血的手撕心裂肺地朝自己吼叫,她的身旁躺着一个小腿中箭, 鲜血淋淋,疲惫不堪的男青年。
灰鸦的箭头瞄准男青年的胸膛, 正想补上一箭, 也许是女孩的悲鸣使她停止了放箭的动作,也许是闯入莱海之巫的禁地后, 莱海之巫对她施加的诅咒起作用,她发现眼前的事物忽然变得模糊不清。
“白宗獐牙!”
当时灰鸦有些恼怒地叫着,她射出的第一箭瞄准男青年的头部,却被玄旸看似无意的动作干扰,使得她的箭矢偏移, 射向腿部。
她从来没有失手过, 百发百中。
玄旸不为所动, 他的手没有放在弓上, 他看着那对兄妹,丝毫没有加害他们的意思, 眼眸中甚至有怜悯之情。
灰鸦缓缓坐在地上, 头晕目眩使她无法再动武, 将莱海之巫咒骂两句,她茫然望着周边密密麻麻的树木, 这是一座如此阴晦,散发着深深恶意的森林,令人发寒。
这里是莱海之巫的禁地,他(她)正化作一头麋子,也许是山鹿,在远处远远地观看吧。
岛上的人远远观望时,并没有发现异端,直到那条木筏靠近,看清两名武士装束的人在木筏上,岛上的人这才慌乱地往回跑,跑到聚落里向那对兄妹通风报信。
兄妹俩慌不择路逃窜,竟逃进当地人从来不敢去的幽深谷地——莱海之巫的领地。
那里是禁地。
玄旸和灰鸦像对猎人,那对兄妹是猎物,双方在林子里追逐。
从来没有猎物能从岱夷武士的手中逃脱,这对兄妹也是,他们很快就被发现,哥哥中箭,失去行动能力,妹妹哭泣,停止逃跑。
“白宗獐牙,我的眼睛为什么看不清东西?”
灰鸦的声音有些慌,身上的症状使她无法集中精神,女孩的哭声也使得她心烦虑乱。
“毒棘,你被莱巫布置在入口的毒棘陷阱刺伤,毒性正在发作。”
玄旸的声音很平静,他目光落在灰鸦的身上,袖子破裂,手臂有条带血的划痕。
“不是咒语?”灰鸦抬起自己的手臂,她摇了摇头,试图看清东西。
“不是,莱海之巫的咒语,恐怕就是这里到处生长的毒棘”。
“啊。”
灰鸦叹了声气,已经不再试图看清事物,她闭上眼睛,用平静地声音说:“你不让我杀他,这对兄妹是你认识的人?”
“算是。”
玄旸说完这句话,便就从灰鸦身边离开,朝男青年走去。
男青年正在不停地哀求女孩离开,劝她快逃,女孩却只是摇头哭泣。
箭矢穿透小腿,箭镞没有留在骨头里,男青年忍痛将箭杆折断,不过这样的伤情,他已经无法站立,更别谈跑动。
他成了女孩的累赘。
女孩尖叫着扑上前去,用力捶打玄旸,玄旸抓住她的手臂,像抓住一只小鸡般轻易。
他的声音冷冰:“他杀了自己的主人赤明,杀主得死,他活不成。你是赤夷君的奴隶,又能逃到哪去,还不随我回去。”
女孩哭叫:“你把我也杀死吧,我不回去,反正我回去也要死!”
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她的哭声充满恐惧与委屈。
灰鸦眉头紧锁,女孩的哭声使她心神不宁,她闭着眼说:“你跟我们回去,我会帮你向赤夷君求情,赤夷君不会责罚你。”
“老国君死了,他要我去墓里陪他,他死前亲口跟我说,他舍不得,所有的妾他都要带去地下。”听到灰鸦的声音,女孩忽然就安静下来,用绝望地口吻陈述:“那晚大家都忙着葬礼的事,我哥要带我逃走,约好在半夜,不想赤明来找我,想跟我好,我不肯,他就打我,他是头畜生……”
“我哥把赤明杀死了,我哥说正好想杀他,他时常欺辱我,还总是用鞭子抽打我哥,我哥小时候被他拿刀割肉,后背留下好长一条疤。”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冷静,她抬起脸庞,看向玄旸,已经不再哭泣,她的眼神空洞:“我小时候见过你,你是玄夷城的勇士对不对,求你别将我带回去。”
明明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却仍出于本能恳求。
“白宗獐牙!她说的属实吗?”灰鸦听不下去了,高声叫道。
“你觉得呢?”
玄旸目光落在男青年身上,男青年的伤脚不停往外滴血,形成一个小血滩,得止血。
“赤明不是老赤夷君的侄子吗?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
灰鸦咬着牙,她睁开眼睛,眼前仍旧是模糊不清,她心里有震惊,也有震怒。
女孩麻木地看向灰鸦,她的脸庞苍白,眼眸深幽,男青年发出痛苦的咳嗽声,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失血使他意识模糊。
灰鸦问:“你要带她回去吗?”
她的拳头捶打地面,咒骂了一句:“没有这种事,怎么会拿人去殉葬,又不是狗又不是猪!”
“有些国君去世,确实会用战俘殉葬,近年来越发残酷,把女人、孩子捆绑起来扔进墓穴里活埋,我听过这样的事。”玄旸的言语仍旧淡定。
灰鸦想反驳点什么,但内心已经相信女孩的说辞,因为白宗獐牙确实见多识广,而且他身份尊贵,熟悉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