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大学(219)
“还有无垢菩提的事也是,什么修补完就好了,撒谎,你根本没有好,总是避重就轻,模糊重点,什么都不跟我说,我生气了,这回我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的,我一定要很久很久不理你。”他强调,“很久很久,除非你现在跟我道歉。”
自然没有人跟他道歉,陆时鸣的气息微弱到几近于无,一向略高于常人的体温更是降到一个从未有过的冰冷程度,只有那仍微微起伏着的胸膛,证明了他还活着,也成为江阳继续往前的力量。
可他这样自说自话着走了一阵后,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风吹过,它不像寻常的风那样有直接被吹拂过的触感,但冥冥中,你又好像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你的灵魂中刮过,带来不受控的冰冷和战栗感。
江阳抖了两下,他意识到这就是虚无赑风了,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可怕,这冰冷感尚可以忍受,但他随即又意识到,或许并非虚无赑风不够可怕,而是他耳侧的羽坠在为他提供保护。
“那也没用,我还是会生气的。”他自言自语着,背着陆时鸣继续往前走。
他们方才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处真空的风眼,而此刻越是往出口走,虚无赑风的风势越是强劲,羽坠所能提供的保护开始减弱,像是有一把冰冷的锉刀,一刀刀地从江阳的灵魂上刮过,这都可以咬着牙忍受,让江阳不能忍的是,这风在阻碍拖拽陆时鸣,虚无赑风本就是凤凰冢中凤凰涅槃所要经受的劫数,从陆时鸣重伤来到这里,就已经是劫数的开始,或许某种规则并不容许这样作弊的方法,它要将陆时鸣留下。
江阳呲起牙,他无意识地暴露出了一种似兽非人的凶状,就好像领地被侵犯的小兽,别的他都可以退,可以躲让不计较,可就是最后那么巴掌大的方寸之地,他寸步不让,仿佛谁敢侵犯,他就敢与全世界为敌。
他托着陆时鸣的手抱得越发紧,与这虚无空间中虚无的风暴对抗着,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他没有力气说话了,渐渐地大脑仿佛也锈蚀钝住,他像是一具麻木的行尸,痛苦和难过俱都没有了,只剩下往前和无论如何都不放手的本能。
以人类的体质来说,江阳早已到了某种极限,他本不该再有往前迈步,与虚无赑风对抗着的力气,可无形中,又好像有什么隐藏于人类身体下的东西被唤醒,那枚坠在脖颈上,自小不离身的石头珠子突然裂开了一道微弱细小的缝隙,便仿佛包裹着美玉的石壳破裂,漏出一丝内敛的华光来。
无形的威势朝外释放,混合着羽坠上的微光一起环绕于身侧,抵御着愈来愈烈的风暴,同时,这力量似乎暗和着主人的心意,在江阳思维麻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无意识地涌入陆时鸣伤重垂死的身体。
他的伤势其实不全是因为空间崩毁的冲击,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强行压下煞气的反噬,在妖狱中他的杀心本就该失控了,那片刻的清醒,已是陆时鸣花了相当大的代价才能强行为之。
可此刻,那在体内无时无刻不在肆虐,将他一步步拖向死亡深渊的煞气好像被这外来的力量击退净化了,冰冷微凉的水流流过他的经脉,涌向他几乎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咚”一下,犹如受到了某种刺激,这颗垂死的心脏隔着胸腔,在江阳背后再一次发出轻轻地震颤。
江阳没有注意到这点,他早已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也无力再去辨别判断什么,他只是往前,一直往前,这条黑暗的长路比他走过的所有路都要漫长,长到让人绝望,可他在恍惚中,又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地唤说:“江阳,不要怕……”
犹如生锈的摆钟重新运转,江阳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听清这道声音,才用僵滞的思维辨认出,这声音来自他身后,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对方的时候,陆时鸣在他耳畔,用着那仅有一丝的微弱气息,在尚未逃离的死亡睡梦中,无意识地轻声哄他。
“不要怕……”
便好像有某种强撑的坚硬外壳被击碎,江阳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第149章 余生
江阳仿佛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梦里无论他怎样寻找奔走,都无法在黑暗的空间中找到一条光明的出路,终于,在漫长到好似一个世纪的寻觅后,他在茫茫黑暗中窥见了一出口一样的光点。
他用力朝光点跑去,光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亮,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踏出那最后一步,拥抱外界明媚灿烂的光辉,但他在张开双臂时,又突然意识到,他的手为什么是空的呢?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上江阳的心头,他好像……好像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他立即转身回头想要寻找,可在他踏出那黑暗空间之后,那漫长到没有尽头的黑暗似乎彻底消失了,他努力地奔跑,却寻觅不到来路,待到精疲力尽时,他孤身一人站在纯白的天地中,突然发现,原来这里跟之前的黑暗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从未从噩梦中逃离。
江阳急喘着醒来,梦中那股无名的恐慌追随他来到了现实,让他在醒来的那一刻,便立即坐起身体,不顾手背上打着的吊瓶和旁边护士的叫喊,他把挂架拖倒,针头拔落,一阵“哗啦”“咣当”的摔倒砸落声中,他横冲直撞地朝外跑去,不知道是要去哪里,找些什么,旁人不知道,江阳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思维是不清醒的,一切理智的思考都不存在,他只是受着恐慌的驱使,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但他刚刚跑出几步远,便被人拦住,那人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没用多大的力道,江阳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对方似乎在他耳旁说着话,但江阳听不清,他连对方的面孔都看不清,又或者是看清了,但他的大脑没有处理辨认信息的能力。
江阳剧烈地挣扎,手脚并用,拳脚毫不留情地招呼,那人只得用了某种束缚的法术,将他牢牢地控制在原地,可手脚被束缚住了,江阳还有牙齿,他又想上嘴咬,那人灵敏地避过,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小心维持着不会让自己被江阳咬到的姿势,半拖办抱的,把江阳带到同房的另一张病床边,拉开床帘,让江阳看清楚内里的情形。
江阳怔怔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在见到那张面容的一刹那,他的一切挣扎和凶状,俱都消失了,呆呆地看了片刻后,他又突然朝对方跑去,身上的束缚不知何时解开,江阳扑到病床边,急乱地抓起陆时鸣的手。
他感觉到这只手中生命的温热,感受到那虚弱却仍跳动着的脉搏,他将这只手贴于自己额头,就好像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一口空气,也像是终于从无尽的噩梦迷宫中逃离,他的气息渐渐平和下来,然后,就着贴住陆时鸣的手的姿势,趴倒在了病床边。
睡梦中,似乎有人试图搬动他的身体,江阳已然不像先前那样紧绷,具有攻击性,好像谁靠近都会给谁一口,但感觉到对方似乎想让他松开手里握着的东西时,他突然又皱起眉头,不满地挣动起来。
那人动作停了一下,像是拿他没办法,最终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把另一头的病床推过来,两张合并成一张,如此,江阳终于肯安安静静躺下。
再次醒来,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个小时之后,江阳感觉自己似乎是睡了很久,但身体上却仍然有着无尽的疲倦,就好像被强制超负荷工作了太久,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和骨头都在以酸累乏痛来向他发起抗议。
江阳费力地睁开眼时,想的不是辨别确认现在的位置和处境,而是先转头,看向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就好像恶龙醒来后第一件事是先确认自己的财宝还在不在。
还在,陆时鸣安静地躺在他身旁,两张合并的病床很宽大,但江阳基本一半身体都睡在陆时鸣这张上,距离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每一次呼吸时胸膛微微的起伏。
江阳静静地看着陆时鸣,专注得好像他眼里只看得见对方,直到另一侧某人发来不满的抗议,江阳才注意到,原来房间里还有别人。
“没死,别看了,不如看看我吧,我还坐在这儿呢。”胡瀚予抱着手臂坐在陪护凳上,抱怨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