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幻(66)
时值年下,王大人正在小妾房里,软玉温香地嬉闹,忽喇巴听到这消息,唬了一跳。这禁军统领和卫尉府校尉,都是天子近臣,既来了地方上,他理所当然要好好结交一番。所以王大人忙派人去探听了一番,听说是真的,便赶紧从小妾房里出来,换了身衣裳就往方家赶。
一方郡守登门,这简直是方家大爷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等他和儿子们一窝蜂跑去迎接王大人时,正厅里那几个人迫于礼仪,也不得不都站到廊下候着,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相视苦笑。
程五道:“这又是谁的耳报神?怎么郡守都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邱固叹气道:“完了,这怎么还把地方官给惊动了?这事若传到京城去,我老子少不了要捶我一顿!”
齐二看看他和程五,恨铁不成钢地道:“该!当初我说什么来着?如今闹大了,晓得后悔了?邝兄,你说怎么办吧?你说!”
邝兄无话可说,腆着肚子站着,也叹了口气,道:“大过年的,你说这位郡守不在自家呆着,跑出来做什么?……都到眼下了,还能怎么办?打墙也是动土,既来了,咱们索性就好好乐一回罢。”
方犁见他如此心大,不由噗嗤一声笑了。那几人同时扭头,对他怒目相向,程五道:“你还笑!还不都是因为你!”
贺言春忙在旁边道:“这事都怪我!回去后要打要罚,都由你们!”
程五斜睨着他,浪声浪气地道:“哎哟喂,护得这叫一个紧!连说两句都使不得了?我偏说!要怪就怪方小三这个祸水!你看不是他勾引,咱们怎么会千里迢迢跑这里来……”
正说着,邝不疑咳嗽了一声,就见方家父子已经领着郡守王大人进了屋。这边廊下的几位贵公子忙都面露诚恳的微笑,上前叙礼,双方厮见,好一阵折腾。王大人来的路上本还犹豫过一回,怕是什么普通侍卫冒充的统领,谁想见了面,不仅是货真价实的校尉统领,且一个个大有来头,有陇西邝家之子,有太原邱家之后,还有宫中炙手可热的郑夫人之弟……,险些让王大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言语之间也极其恭敬亲热。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拉着邝不疑程五等人的手,将老弟台叫得极其甜蜜。
方家大爷和两个儿子在旁看着,眼都直了。直到王大人开口请他带路,说要往老太爷灵前一祭时,才惶然惊醒。王大人带着一班臣属,给方老太爷灵前上了供,若不是方家大爷死命拦着,简直还准备拜两拜,可谓是礼数十足。等王大人从灵堂里出来后,方家父子感激涕零,忙又重新叫人换过酒菜,请诸位贵客入席,一行人直闹到起更,王大人才告辞回府。
邝不疑等人应酬得身心俱疲,等王大人一走,忙都让酒席散了,几人忙忙地回了西院。这回不等吩咐,大厨房里早送来了沐浴的香汤,房里预备下了换洗衣物。等几个人洗完澡、换好衣服,奴仆们又流水价捧来各色夜宵细点,都摆在方犁屋里的桌上。
齐二披散着湿头发,坐在桌旁一边喝燕窝羹,一边对着方犁感叹道:“三儿啊,我算看出来了,你家是真有钱!就这宵夜的点心,花色品种,都不比宫里差多少。”
方犁笑道:“商贾人家,能拿得出手的,不过就是家里的厨子罢了。”说着又拿起一块糕,道:“这个红枣儿糕好消化,你再吃一块。”
邱固见齐二吃得津津有味,道:“齐兄喜欢吃这些?赶明儿让方三郎帮你从颖阳请个厨子,带去京城里,如何?”
齐二点头不迭。程五吃了两口,要回房去。见他没有走的意思,忍不住踹他一脚,笑道:“你也有点出息!再吃两口了走罢。没见人盼着咱们出去,好自己说体己话呢。”
方犁闻言,脸飞红上来,拿着块糕就扔他,嗔怪道:“谁盼你出去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程五打着呵欠侧身躲过,道:“好好好!是我盼着早点去睡!邝兄,咱俩一个房?走罢,走罢!回房歇着去!”
邝不疑也起了身,道:“是要早点歇了,明儿还不知怎么闹呢。”
邱固也站了起来,齐二忙也放下糕点,道:“等我!等我一起走。”
四人一同出了房,邱固和齐二一间屋,邝不疑和程五一间屋,方犁和贺言春掌着灯,分别送他们回房安歇。屋里早已经把被子熏得暖暖的,程五径直上了榻躺下,十分满足地喟叹了一声,想了想,却又爬起来,朝方犁道:“你们就睡隔壁?夜里小点动静,休吵着我!”
方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脸上顿时红得不成样子,跺跺脚道:“程兄,再胡说,我可撕你那嘴了!”
邝不疑啧了一声,也道:“我替你撕他的嘴!瞎说什么呢!小方可还在孝中!”
程五这才醒悟,忙笑道:“该死该死!是哥哥错了,小方儿,且饶我这遭罢!”
方犁也不好意思再说他,只得胡乱吩咐了他们两句,便退出来了。等他回到自己房里时,就见屋中只剩下贺言春,正就着一盏灯,坐在榻上等他。
方犁掩了门,走到他身边,贺言春早站了起来。夜深人静,四目相对,他这才把方犁一把搂进怀里。
“怎么弄的啊?”他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怎么瘦这么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再伤心也要吃饭啊……,还是受欺负了?那边院里的欺负你了?”
方犁把头靠在他肩上,只觉得这些天来的郁闷糟心一扫而空。默默地拥着他站了好一会儿,才道:“大概京里呆久了,吃不惯家里饭菜了呢。”
贺言春极小声笑了笑,抚着他头发道:“又骗我!”
方犁推开他,道:“累不累?我们去榻上躺着,好好说说话。”
贺言春点头。两人脱了外头大衣裳,钻进被窝里,共枕着一个枕头,面对面躺着,看不够似的看着对方。许久后,方犁才伸手摸了摸贺言春的脸,道:“这一路赶过来,累不累?”
贺言春不眨眼地看着他,小声道:“想着能见你,一点也不累。”
方犁不由轻声笑了,在他脸上轻轻一吻,道:“傻子!回去了家里人还不知道怎么说你呢。”
贺言春忽然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胸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开了春就回京城,好不好?”
方犁嗯了一声,抚着他头发,道:“等祖父孝期满了,我跟大伯他们商量好了分家的事,就立马回去。”
贺言春抬头看他,道:“等我们走了,他们会不会又欺负你?要不我明天先替你教训教训你那两位兄长?”
方犁笑着点点他的鼻子,道:“什么叫‘又欺负我’?我这么好欺负么?你放一百个心罢。就你们闹的这一出,郡守都来了,往后借他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贺言春想了想,这才放心,又闷闷地道:“过几天又看不到你了……”
方犁笑了起来,又亲了亲他,道:“既我估摸着,明儿王大人必定要请你们去赴宴。”
贺言春低低地呻*呤了一声,道:“谁愿意跟他去啊,我就想和你呆着。”
方犁道:“那明儿一大早我们就出去罢。我带你们去附近转一转。虽是大冬天,没甚好看处,到底来了一趟,也四处走走,正好避开那些人。”
贺言春这才高兴起来。两人嘀咕起第二日出门之事来,声音压得极低,又靠得极近,鼻息相闻。直说了大半夜,才搂着睡了。
第七十五章 早春怨
方犁打算得挺好,孰料翌日清晨,几人刚起床,外头奴仆进来伺候洗漱时,就顺便带来一个消息,说是郡守大人今儿一早就派了人来,要请众人过府一叙,请各位小将军务必赏光。
邝不疑等人迫于情面,不得不去热闹了一日。晚上回来时,王大人百般挽留,说已经在府中安排了宽敞住处,还请了几位绝色馆阁女子作陪。邝不疑连连推辞,险将袖子都扯掉,最后总算脱了身。众人回到方家西院里,大大松了口气,好容易自在了一晚,第二日又是本郡都尉来请客,言辞之恳切、态度之殷勤,不容人不去。到第三日早起,贺言春见外头奴仆又来回禀,说是本郡好几家望族也都过来了,正在前厅候着,顿时脸都黑了。
其时程五正站在他旁边,见此情形,凑过去取笑道:“哎哟瞧这脸色,这是锅底罢!三儿快来,刮一块回去写字记账,必然是极好的!”
贺言春没搭腔,单是瞥了他一眼,目光杀气腾腾。程五不由大乐,冲方犁招手道:“小方儿,快过来!你相好的做甚么只是拿大白眼珠子翻我?敢是要发疯?”
方犁这两天被他们频繁调侃,脸皮也练厚了,闻言赏了他个白眼,道:“他翻那嘴贱的,关你甚事?”
余下几人哄笑起来。邱固叹气道:“今天是这几家来,明天是那几家来,这往后何时才能消停!”
齐二道:“想那么多作甚?过了今晚,咱们就得往回赶了,随他们闹去。邝兄,到时咱们是悄悄出城还是怎样?”
邝不疑道:“不悄悄出城,你还想闹得合郡都来欢送不成?”说到这里,又瞧了贺言春一眼,摇头道:“可怜见的,巴巴来一趟,都被这些人搅和了。罢了,你两个今儿悄悄躲出去玩,这边我们来应付。如此可好?”
贺言春顿时如蒙大赦,欢天喜地地朝他深深一揖,道:“多谢邝兄!邝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说罢,也顾不得齐二程五等人在背后挤眉弄眼地嘲笑他,拉着方犁转身跑进房里去了。
等两人换了身出门的装扮出来,邝不疑等人已经去了前厅。方犁还想叫个人路上伺候,贺言春忙拉着他道:“我伺候你!”不由分说,拉着他去了后边马厩,两人牵了自己的马,一路鬼鬼祟祟出了后院,打马直奔城外去了。
颖阳气候温暖潮湿,冬天虽冷,城外却也是青绿一片,被薄雾点染得十分好看。两人也没甚要紧地方去,只由着马儿缓缓而行。走不多时,贺言春便让方犁到他马上来,二人同骑一乘,暖和亲香些。方犁起初不肯,架不住贺小郎一味撒娇耍赖,又见路上行人不多,便停下来,上了贺言春的马。贺言春打后头抱着他,头搁在他肩上,听方犁说些幼年趣事,心里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前头白茫茫一片,原来那马儿胡乱走着,竟载着两人到了一座湖边。就见岸边一片苍苍蒹葭,柳树下系着一叶小舟。方犁见了,撩动意趣,回头问道:“坐不坐船?带你钓鱼去,好不好?”
贺言春自然说好。两人下了马,把两匹坐骑都拴在柳树上,方犁顺着跳板要上船。贺言春见他脚下是根又窄又长的木板,人走在上头直颤悠,心里便很慌,忙道:“快下来!断了掉进水里,不是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