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49)
齐昱忍着笑,左手支起腮帮子斜看着他:“想要你主动亲近朕,真是比登天还难。你守着个皇帝不用,非要去工部瞎折腾,是榆木脑袋还真开不出花。”
温彦之充耳不闻,内心默念四书五经。
齐昱卷起图纸想打他,手抬了一半,忽而想起:“你说要去看船坊,究竟去了没?”
“没去。”温彦之一想起此事,不由眉毛都皱起来,“船坊画师皆是饱学之士、经世之才,皇上叫微臣带十个武士去船坊,微臣便不是像去观摩的……”
“像是去打劫?”齐昱拉他的手,觉得他这么气鼓鼓的样子很好玩,“朕这不是担心你又被什么张公子王公子给逮了么,且还有吕世秋那回事,你头上那疤都还没落呢,这还敢不带人去?”
温彦之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委屈地眨了眨眼睛。
——但还是,很想去看船。且,想风清云雅地去。
这神情落在齐昱眼中,好似春花秋月涤入深井。他终于站起身来,叹了口气:“罢了,还是朕陪你去,叫上两个暗卫便是。”
“真的?”温彦之眼睛一亮,立马拉起齐昱的手就往外走。
——如此激动?
齐昱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觉温彦之近来是活泼了不少,竟喜欢上拉人了。
可,为何,还是不亲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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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往东七八里,便是胥州最有名的石庆船坊。胥州是商贾汇聚之地,往来贸易多如鸿毛,商船、客船需求甚繁,更再往东行便是汪洋,东海水师的战船亦皆由此出。
一路上温彦之如同考了举等放榜的试子,又如盼着归夫的孤身妇人,一时半会儿就撩开车帘张望,不停问“到了没”、“是这儿吗”,齐昱靠在马车壁上看着他坐立难安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
——君子风仪你还要不要了?说好的“谨言慎行,岿然而如山也”呢?
又想起沈游方之前带来的那两张裴翀的船造珍图尚未交给温彦之,齐昱觉得,待有一日温彦之手指尖碰到那两张图纸的时候,估计能立时一蹬腿,欢喜得晕厥过去。
掐人中都不见得能掐醒。
哎。齐昱摇了摇头,只觉相比图纸、船造而言,自己在温彦之心中的分量……
呜呼,不提也罢。
过了两刻,好歹船坊终于到了,温彦之撩开帘子就跳了下去,犹如一只披着青衣的兔子,走路之快,连衣摆都在猎猎作响,若不是脑中还有一丝清醒,知晓秉持风度,不定就能跑跳起来。
齐昱刚下车,就看见他转过头来,用肃穆的目光,无声地催促自己快跟上。
齐昱:“……”为何总觉得,朕只是个跟班。
他叹了口气,指点暗卫从旁跟上,自己掸了掸袍子,信步前行。
进了船坊,自有管事前来接待,温彦之报出工部员外郎的名头,齐昱顺带也想瞧瞧水师的船造,便着人去拿来船坊册录。温彦之看得流连忘返,几个仓库都跑遍,平日里素淡的眉眼几乎要放出光来,额头上笼着一层薄薄的汗。
齐昱真感觉,若自己此趟不跟来,估计温彦之得睡在这儿。
还会抱着船造图纸一起睡,或然能梦见自己出海下南洋,且用花笺记录所见所感。
——啧啧,就有那么喜欢?
可再是喜欢,船坊的东西自是有限的,经不得温彦之连珠般的盘问,问到后来就连船坊主都擦起汗来,几个画师笑得合不拢嘴,一一解答船舷肱骨算度之事。
经此,温彦之终于餍足之极,齐昱松了口气,得以不着声色地将人带出了船坊。
车夫前去驾马车,二人正在船坊门口等候,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提花篮的妇人,头上扎着蓝布巾子,一身褴褛,篮中的紫苑花却是鲜艳,一朵朵水嫩含苞,好似初初长成的少女。
“公子买花罢。”妇人盈盈笑着问齐昱和温彦之。
齐昱笑眯眯问温彦之:“要不要?”
男子配花,世传为多情风流者,不为正门所容,温彦之闻言脸一下红了,瞪齐昱:“要带,你带。我不要。”
齐昱笑,“好,我带。”垂眼去瞧那妇人篮子里的花,正想说全都要罢,却在艳阳下瞥见当中寒光一闪,当即拉着温彦之倒退半步:“快来人!”
可那妇人笑容都还未变,手已沉入篮中,霎时便扬手拿起把剪子,直直向温彦之扎去!
暗卫从树上一跃而下,无奈妇人近在咫尺,剪子锋刃已经直指温彦之面门,齐昱只来得及侧身一挡。暗卫将妇人扑倒的一瞬间,齐昱左臂已然被划下一个血口。
温彦之惊魂未定捧着齐昱手臂,却听那妇人已经叫骂起来。
“狗官!狗官!——”妇人被暗卫死死按在地上,脸上的神情狰狞起来,发疯地尖叫着:“温彦之你这狗官!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你是何人?”齐昱皱眉忍着伤口的锐痛,把温彦之挡到身后去,目如寒星垂视着那妇人,“你如何认识温彦之?谁派你来的?”
“他化作灰我也认得!便是他害死我夫君!这狗官!”妇人拼命挣扎着仰起脸,向温彦之的方向啐了一口,“我呸!罔我夫君曾经敬你重你是君子!你竟是个告密的小人!甚么宗族世家,都是狗屁!”
“你夫君是谁?!”温彦之凉凉喝问,“我根本不不认识你!”
那妇人摆开挡住脸的头发,厉目冷笑道:“你自然不认识我!从前在秦府,你温公子眼中能有何人?我等妇人,不过只配同你端茶送水!”
“秦府?!”温彦之深深一恸,“你是秦府的故人?”
妇人惨淡一笑,“我夫君,便是吕世秋!被你害死的吕世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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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踏青踏成了暗杀未遂,暗卫拿了那妇人在后,温彦之忧心忡忡将齐昱火速扶上马车,丝绢捆住他伤口,一心只想赶紧回府让太医医治。
齐昱靠在马车壁上,只觉方才没注意,现在坐下却觉整个马车都天旋地转,不由扒开被割裂的袖子,昏眼一看——只见那血口红肿起来,周边血水竟发黑紫。
“那剪子,是不是淬了毒?”温彦之急到不知所措,此时只能撩开车帘大声疾呼:“再快些!再快些!”
一阵风驰电掣奔回宅中,下人侍卫人仰马翻,举院皆惊,簇拥着将齐昱送进北院。太医颤颤巍巍为齐昱处理伤口,一番剪衣挑血,齐昱唇色发白,垂眼瞧着伤口,一言不发。
温彦之紧张问道:“敢问太医,皇上他是否中毒了?”
太医一边为齐昱上药一边道:“那剪子淬了毒,闻其味道,当是铁海棠花汁。现下皇上的手臂已然红肿,还需得排脓止血,再逐水治之。”转而对齐昱道:“皇上还需忍忍,臣要下手排脓了,许是疼的。”
齐昱垂眼点了点头,太医便使竹夹压了上去。
温彦之简直坐如针毡,芒刺在背,一双眼睛看着齐昱的手臂,几乎要滴出水来:“皇上疼不疼?皇上受苦了,微臣没用,微臣该死,若是——”
“若是你再不闭嘴,朕就真要晕过去了。”齐昱头晕得干脆闭上眼睛,由着太医一下下地按压血口,竟是眉都不皱一下,“朕上过战场,何曾还惧怕这些小物。”
温彦之叹口气,想说话,又不敢再搅扰,干脆站起来在屋中踱圈。
太医好容易将伤口收拾好了,只道一切食材从今日起他会全权把关,皇上要禁吃发物、克性之物,待伤全然愈合,需得一两日功夫,切莫沾水就是。
温彦之送出太医,立马又折回来,一言不发守着齐昱,脸上全是惭愧。
“现下弄完了,你倒又不说话了?”齐昱叹了口气,伸右手拉过温彦之的手,“不碍事,都是小伤,所幸那妇人未伤及你,否则你能疼晕过去。”
“有那么疼?”温彦之猛地抬头,经齐昱握着的手指也就收紧起来。
齐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认真道:“有的,朕好疼,感觉一条手臂烧着似的,又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咬,也像是——”
他的话忽然被一双温热柔软的唇堵回了口中,只留下一个惊愣的尾音。
温彦之双手轻轻抓握着他前襟,垂着眼睛,近在咫尺地看入他眸中,微微退回,又再向前印下一吻。
“皇上,要……快点,好起来。”
第54章 【再挨十七八刀】
齐昱坐在宽背红木椅上,微微仰着头,眼看温彦之站在他跟前,俯身攥提着他衣领,若不是那神情太柔和,活像来找麻烦揍人的。
此时正是毒性上到了头,齐昱只觉眼前的温彦之模模糊糊起来,看是看不清,他却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有丝满足和宽慰。
温彦之一脸羞地松开手,站直了:“皇,皇上笑,笑甚……”
齐昱右手向前一揽,把他拉到自己腿上跨坐着,“朕在想,自己应当还能再挨十七八刀……这样你是不是,就会再亲朕十七八——”
“皇上万金之躯,如何开得这玩笑!”温彦之被他这浑话气得站起来,口气颇为严肃道:“便是方才,皇上也不该替微臣格挡!那妇人冲着微臣来,便让她划在微臣身上!”
“朕如何舍得?”齐昱好笑地闭上眼,右手捉住他手指,无意识地捏,“那剪子冲着你面门,要是划破了你的脸,朕估计得原地气炸了,能当场把那毒妇摁成泥巴。”
温彦之甩开他手去:“就为一张脸,皇上便不顾忌龙体圣安,此举若是落入史册,岂是昏君二字足以言说!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微臣便是划花了脸也无济于事!”
“哪还能有比昏君更不济的词?”齐昱晕头晕脑地笑,“罢了,罢了,朕这不也没事么,此事你不记下,旁人也不能知晓。”他抬脚踢了踢温彦之小腿:“好了,温彦之,你脸好看着呢,好好留着罢?嗯?”
温彦之一脸愠怒地垂视着他,眸中盛着不甘不忿,亦不言语。
齐昱心中苦笑,正想接着再哄两句,谁知下一刻温彦之竟忽而一步跪跨到他腿两侧,双手扣过他后脑,俯首就吻了下来。这吻不似蜻蜓点水,倒像是雨打繁花,力道深情且重,分分寸寸间透着股执拗,可称得上是霸道,尚有一丝怜惜的怒意,缱绻在唇齿之间,仿若只恨不能啃噬。
此举将把齐昱心神荡碎,他只觉贯入头顶的毒意都变作了滚烫,在脑内燎燃升腾,不察间,未受伤的右手已紧紧揽住了温彦之的腰,缠绵之中呼吸相接,也不知是谁更进一分,谁更执着一分,勾裹着欲念的一丝一毫,漫去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