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119)
“怕什么,皇兄。”齐昱也慢慢坐回龙椅上,看着他道:“有温熙之在,有朕在,有你和誉王在,珏儿这皇位稳中之稳,若不如此,朕再过些年还不纳妃嫔,天下起了什么不该的风声,这江山更待飘摇了。”
“你纳妃嫔不就好了么?”贤王有些崩溃地扶着脑袋,“你装什么好人。”
齐昱笑了声,“皇兄,你母后,我母后,当年的镇南皇姑……后宫里那么多女人,现下你皇妃,他们都怎样?你还看得不够么?……这金丝笼子里头,不是什么好所在。既没什么情分,朕何苦要随手就糟蹋别人一辈子。”
贤王苦道:“那你又替珏儿想过么?珏儿就要在这金丝笼子里头过么?”
齐昱轻叹一声,眺目望向御书房外游廊柱角拼接出的天光,笑道: “皇兄,你想想,当年珏儿满月宴上,抓的是什么……他第一回进宫坐在先皇腿上时,第一句话是什么……上月御花园赐宴,一众皇孙宗亲的小辈立在景山上往宫外望,别人都说看见了晨钟暮鼓,看见了闹市民居……你儿子说了什么,你知道么?”
贤王愣愣:“他说什么了?”
齐昱勾唇一笑,挑眉道:“珏儿说,他看见了朕的江山。”
贤王双目顿红,“珏儿他……”
“朕一直都信,帝王龙脉,与生俱来。”齐昱抬手拂过自己龙袍肩肘处的一道褶子,沉声道:“有些真龙在身上,在脑中,有些真龙,在骨子里。皇兄,你且看着罢,珏儿会是个好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丽国君计算情谊的方式:送红木匣子,大小决定情分轻重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朕的匣子好小,连皇姑的都比不上。喂,好歹是搞邦交的啊,国君你能不能上点心!大家都是情圣怎么待遇这么不一样啊!
胭脂:没关系,哈尼,我有很多呀!(展示匣子)
皇上:老天……朕怎么觉得更虐了……
第116章 【国君忽想请教】
宿醉招了风,温彦之时近中午才缓缓起了身,全然不记得昨晚喝了酒后发生了什么,迷茫看着自己熟悉的屋子:“……”
明明记得要同知桐和龚兄一道睡的,好容易跑出去一天。
……怎么睁眼还是在自己屋里?
他抬手摸了摸身上,袖子晃动间忽钻出块龙纹绢帕来,他拿起来一端详,顿时就明白了这是如何一回事,不禁无奈叹口气笑,出了院子问下人老爹何在。
下人报说温老爹今日本休沐,正在花厅用膳,完后还要去宫里同高丽和谈的。温彦之便摸去花厅同老爹坐了,问大哥二哥呢。温老爹说今日贤王回京入了宫,老大老二进宫去和齐昱议事了。
温彦之默默点头,趴了两口饭,“昨夜里……皇上送我回的?”
温老爹听着,肃容吃着菜,嗯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外面门房突然报进来:“大人大人,宫里来人说和亲之事忽然被高丽国君收回了!现下国君正在公馆收拾,要带着公主启程回高丽,皇上来人请您入宫去劝劝。”
温久龄听得眉头都打绞,顿时搁了碗就站起身,“胡闹。”
他虽能理解国君心疼女儿婚事,而何时启程返回属地也是附属国的自由,但这和亲之事是高丽说出口的,至今还没个定局,是拒婚还是换人尚未说好,高丽身为附属国土,竟于此时忽然要拂袖而去,这将我朝皇上的脸面搁在了何处?将高丽自身置于何地?
简直是幼童之举。
温久龄命人取来了官服,穿理好了就要出门。温彦之猛扒了几口饭连忙跟上老爹:“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温久龄顿了步子就回头瞪他,“回去。”
温彦之直愣愣道:“邦交之中,有来亦有往,这是父亲教我的。是故高丽要劝,皇上也要劝……儿子,去劝劝皇上息怒。”
温久龄微微一怔,细想片刻,点点头,“此事尚可挽回,若闹得后头邦交之中也尴尬,就枉费为父早年一番铺陈了。哎……”他叹着气领着温彦之上了车驾,回头睨儿子:“你其实就是想进宫见皇上,是不是?”
温彦之面无表情坐在对面规规矩矩道:“绝无此事。”
温久龄唉声摇了摇头,苦笑着抬手理了理幺儿后脖颈的翻边,嘱咐一二礼数,便不再说话,想回了高丽的事情。
其实有时在一片浑浊中独醒,也是件很累的事。
朝廷邦交诸国中,总有如此如彼的国君、领主,任性起来吃不完要不完,忍不得一时,碰上今上齐昱这样强势的君主,多数时候都会因小失大。许多时候,各国使臣间都有种中庸平和的默契,万事皆做得有条有理,生怕撕裂纽带,然家国利益切身时,却往往是上位者坐不住,尽出些叫人措手不及之事,搞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这样的事情从古至今,不胜枚举。
许多年了,温久龄还以为高丽国君已不再是这样的领主,谁知儿女之事一牵扯进来,国君还是像个大孩子。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京中绵密雨丝越飘越大了些,因听指引说高丽国君现下正在宣岚殿向齐昱辞行,故温氏父子下车由宫人举了伞送往宣岚殿走。
沿途宫墙迷蒙在烟雨里,温彦之走着走着便觉鞋尖微湿,偶一举目望去,四周金鳞般的盖瓦屋檐将一宫一殿一台各自方方正正地框起来分落各处,风中一丝尘泥的味道都没有,不过轻拂来各部院宫殿飘出的熏香和冷砖石地的肃冷,路过宣岚殿前的水道时,一池的碧水浮着落花,匆匆顺雨,从他足下的石桥底流过,急急如泻,好似半点情分也不留。
入殿叩首打礼过了,他随父亲移去下首立着,高丽国君由齐昱赐座,带着公主在堂中叙事,鸿胪寺徐断丞沉稳翻着话。
一来二去温彦之听明白,原来高丽忽然放弃和亲之事,并非因国君瞧不上龚生或气闷龚生拒婚,而是因寿善公主自己忽然变了主意,不想和亲了。
和亲之事一旦出口,在邦交之中不如儿戏。可此次内中曲折,并非为政事,而是这谈及的二人当中有情分在,齐昱与高丽间都是清明的,既然事主要放了姻亲,作为亲友,两个国君又能怎么强求?若是强拉着要换人做成另一桩亲事遮掩门面,两边又都暂且没有合适人选,此时若是双方都能如此各退一步,也确实是个好情状。
故眼下场面倒不似温彦之与温久龄所想的生拉硬扯、气鼓气胀,只国君与公主都有些沉顿,好言说罢了,国君也让温久龄无需再劝,他奉上歉礼给齐昱致安,这就起身领着寿善公主走了。
温彦之看着寿善公主阔衣背章上刺绣的环舞金凤渐渐出了殿去,不禁有些怅然不甘,问齐昱:“这就算了?”
齐昱沉着眉头道:“身在局中看不透,想不开,旁人再是帮劝,大约也没用。”
温彦之叹气:“公主若能留下就好了。”
温久龄看他一眼,“那也得叫国君舍得,当初说你要去高丽都能扒了为父一层皮,寿善公主自幼便是国君最宠爱的女儿,想来不是同种情状?”
齐昱舒出口气,“罢了。温大人,你携些赏赐,随同前去送送国君罢。”
温久龄俯身遵旨。
日头偏过了正,高丽国君领着女儿坐在君主车驾中,带着一干使臣仪仗从京城北门而出时,烟雨染着午后的日辉变得些许蒸腾,回望中,洞开的北城门割出一副画来,入了雾,似幻,由下往上是闹市炊烟到几部司衙,重重宫阙飘飞在上,宛若锦绣成堆地盖着。
这就是京城。
过去至今每一年来,他都同温久龄说,久龄啊,这京城美,这宫里美,年年如一日的那么美,他年年都来,然今日他觉得,这当是自己最后一回来这京城了。
他探手出窗,与温久龄深深一握,再不说什么,可温久龄已哭红了眼睛:“国君,你好自保重,常来信。”
国君点着头,笑着说好,一时看着他脸上挂的泪,竟觉他二人忽不再是什么耄耋老朽,此别也不是什么生离别不相会,而是回复少年之时,他们正缓带轻裘坐在青眼高歌的京中王孙里,周遭欢声笑语的诗话作赋中,流觞曲水,温久龄不知怎么就感怀哭了。
笑闹中,他邻座的少女巧笑了眉眼,递出绢帕的手在他臂膀上一拍:“哎,高丽太子,快劝劝你家温大人别哭了,他再哭下去,本公主这诗会还办不办了?”
接过的绢帕上是精绣的玉叶飞花,皎白如昼色,却连那女子容颜上的一分颜色都比不了。她的笑好看得十足十,眉目中的矜贵雍容刻在骨子里,眼波垂去便如一联诗画流转,举盏而饮时身姿若柳风拂水,恣意快活。
他便迷上了这份恣意快活。
那年临行时,还是在那曲水流觞的莲塘边,他不是没问过她,要不要跟他走。
可那夜也是雨,那夜也是雾笼着月下的美景,她看着重峦叠嶂般秀丽的宫墙殿宇,笑眼看向他说:“要真是能,就太好了。”
只可惜不能。
高丽国君从窗中收回手来,车驾起行了。
悠悠摇晃中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儿,女儿解下花冠的纱巾,娇俏的脸在窗外日光下剪出个漂亮的侧影来,眉头微蹙,却微仰着下颌,矜持地挺直了背脊,紧抿着唇瓣,不说一话。
国君老迈的目光从心底涤出分沉,忽而问她,寿善,你要不要留下来?
这一语好似道钩子,将寿善公主双眸中蓄起的水一瞬便钩了下来。
她展颜笑了,扭头转看向窗外天光,隐忍抬手拂过面上说,父亲,若真是能,就太好了。
……
北城门外礼部与鸿胪寺的人送行方终,徐断丞立在北城门下最后遥望了高丽车马一眼,却一把抓住前头捂着脸哭的温久龄道:“大人,大人你看,前头高丽的车怎么停了?”
温久龄抹着眼泪一抬头,果见前面不远处的高丽一行都停了下来,国君牵着女儿从车驾上走出来,寿善公主来不及扣回的纱巾被风吹落去了,一容的惊讶,直用高丽语问父亲要做什么。
——这又出了什么情状?礼部鸿胪寺众人无措间面面相觑,正此时,一高丽使臣匆匆跑来,恭声道:“各位大人,国君忽想请教贵朝农耕户税新法,敢问可否将公主殿下留京修习传译?”
“……?!!”
全场官员一愣,随即相视间渐渐露出笑来,“成了,成了……”
“这是国君说的?”温久龄一脸震惊地擦着眼泪哭道:“国君妙思,妙思,本寺即刻令人报入宫中,亟待皇上应承。”
他再回首望去高丽车马之中,国君拍了拍寿善公主的手背嘱托罢了,不顾女儿如何讶异,竟径自上了车驾,将女儿留在旷野中的烟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