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莫跑求碰瓷(49)
王祎寻到季沧海的时候,前来平叛的将军不知道已经在城墙上站了多久,面容是一贯的冷肃,身姿如枪一般挺拔,王祎便是原来永州的守将,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靠着拿命拼来的军功一步步走到如今,也算得上有勇有谋的良才,他素来憧憬叶惊澜和季沧海这样的少年英雄,又曾受过叶惊澜提携照拂,是以叶惊澜出事之后激愤之下做出了反叛之事,季沧海率了多于永州守军几倍的平叛军前来讨伐,却是浑然不惧的只身一人进了永州城来见他,季沧海见到他只问了两句话,你这般打着叶惊澜的旗号反了,置他一世忠君爱国的声名于何地,置他尚在皇城的一家老小安危于何地?王祎降了,大开城门束手就擒,季沧海却并未将他关押起来,押解他回皇城之前,由着他如从前一般自由。
王祎阔步走到季沧海身边,同他并肩一起看大而圆满的月亮,他久在军中并不善言辞,只是颇为怀念的开口,“从前,小叶将军也很喜欢站在这里看月亮,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想念心上人的时候,对月解相思。”
季沧海平淡发问,“看了便不想了?”
王祎笑的无奈,“我当时也这么问了,小叶将军却说,自然是看完更想了。”
叶悔之的名字拂过季沧海心头,俊朗将军目光便柔和了些,“难得他说了句实在话。”
王祎久在军中粗枝大叶惯了并未发觉,只是顺着季沧海的话聊天,“我这种孤家寡人,实在是理解不来什么情啊爱啊的,月亮便是月亮,哪那么多弯弯绕。”
季沧海答话,“从前我也不懂,大概是要遇上那么一个人,遇上便懂了。”
王祎侧头看季沧海,“季将军也想起心上人了?不过我这辈子估计快到头了,下辈子要是有福气,没准便遇见你们说的那么个人了。”
永州叛乱的罪责总要有人来承担,王祎是条汉子,无亲无故了无牵挂的,自己将所有罪行都揽了下来,季沧海承诺保永州驻军性命,他便以一己之身去皇城赴死,永州的军报已经递交朝廷,甄福全作为督军前日已经到了永州,想必朝廷的旨意也不会耽搁几天,季沧海征战多年见惯了生死,但那鲜血性命都是敌人的,如今这般亲手送同袍赴死,看似冷漠的将军心中却波澜难平。
王祎见季沧海不言语,又忍不住换了话题,“季将军那日率大军前来,如何就敢只身入城劝我投降,您就不怕末将是打着小叶将军的旗号另藏祸心?”
季沧海侧头看向王祎,冷峻的面庞在月光下趁得越发端肃清朗,“叶惊澜也同我提过你,他信得过的人,我自然信得过。”
每每提及叶惊澜,王祎的眼中便露出几分晦暗感伤,“小叶将军于我有恩,活着若不能替他做什么,倒不如随他去了做个伴,您和小叶将军俱是少年英才,南溟国人人都说你们俩为着谁高谁一头素来关系不睦,现下看来倒都是虚言。”
季沧海说了句困了便转身走人,他知道王祎自由的日子不多了是以总想找个人多聊几句,可叶惊澜的事情他并不想多聊,他们两人关系岂是一句和不和睦能说清的,他自幼同叶惊澜一同在皇家书院读书习武,一个油腔滑调、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玩世不恭、一个循规蹈矩,叶惊澜觉着季沧海装模作样,季沧海瞧着叶惊澜闹眼睛,完全不相像的两个人自然亲近不到哪里去,可偏偏处处与自己争第一的又是这么个人,若说瞧不上,放眼望去除了对方竟再也没有能瞧得上的,况且他们还有着同一个心上人,因为柳半君的关系两个人别别扭扭的同进同出许多年,待后来上了战场才真的在心底对对方生出许多敬佩相惜之意,只可惜少时留下的阴影作祟,即便后来心里认同对方,也做不出勾肩搭背好兄弟的样子,别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在别人看来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是两人不睦这种闲话传出去,他们竟也默认般从不解释一句,可心底如此骄傲的两个人,这世上肯高看一眼的,其实也只有对方而已,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处处能同自己较高下又不对盘的人,那该是何等寂寞,叶惊澜不在了,季沧海常常觉得彷徨,除了那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纨绔,究竟谁还能让他咬牙切齿又惺惺相惜。
本就夜深,季沧海满腹心事的回了住所收拾妥当便睡下了,满怀心事的他并未察觉自己的窗纸被人悄悄捅破,而迷烟正悄无声息的融进了内室之中,季沧海如何也想不到,不过就是这一时不察,不过就是这一夜之间,永州便被甄福全搅和的翻天覆地,自己也同叶悔之形如水火。
天色似亮非亮一片混沌,显少失态的玄夜十分没有规矩的用力拍打着季沧海的房门,房中无人应答,玄夜毫不犹豫直接抬脚将门踹开,迎面而来的气息带着一丝淡淡的清甜,这种味道玄夜见识过,正是迷香的味道。
季沧海因着踹门声终于醒了过来,只觉得可能是昨夜睡的不好头疼欲裂,待他看清玄夜努力压制怒意的神色,撑着坐起身逼迫自己清醒过来,一边揉头上的穴位一边问怎么了。玄夜闻言突然跪在地上,声音带着熊熊怒意,“昨夜甄福全以太子赐酒赦罪为由,毒杀了已经投降的两千驻军,然后又从冰室里抬走了小叶将军的尸首,用火烧完将骨灰扬了,说叛军皆因小叶将军而起,以此抵罪。”
季沧海将事情听完,一股怒意直冲胸口,眼前发黑只能闭目缓了一缓,再睁开眼睛,眼中是盛极的杀意,季沧海穿着里衣直接下床去拿挂在墙上的宝剑,他不管不顾的提剑直出院门,恨不能立时将甄福凌迟。甄福全听闻玄夜报信,当即带着护卫赶到季沧海院外等候,季沧海见了来人提剑便冲了过去,虽然甄福全身边俱是太子派来的高手,但对着滔天怒意的武将竟也难以招架,甄福全脸色刷白吓得连退了几步,口中大喊,“季沧海,你放下剑听杂家一言,叶悔之的命你要是不要!”
季沧海手中的剑一顿,看向甄福全的目光像是看一个已死之人,“你什么意思?”
甄福全一直觉得季沧海不过就是个闷葫芦,如今这满身戾气的凶恶之态惊吓得他连讲话也不利索起来,“你……我同你进屋详谈,事、事关叶悔之,还请将军不要动怒。”
季沧海将剑扔在地上,推开甄福全的侍卫直接提着甄福全的脖子将人扯进了屋子里,甄福全知道自己越慌乱只怕死的越快,努力压制住浑身的怯意,尽量平静的对着满是杀意的季沧海开口,“季将军,你可知道,五皇子同太子殿下撕破脸了。”
季沧海不答话,冷冷的盯着甄福全,甄福全咽了咽口水,继续开口,“五皇子大逆不道想要夺嫡,叶家是站在哪边您和太子殿下都是心知肚明,季将军当然可以同叶家一起与太子殿下为敌,可殿下说了,毕竟他才是正统,哪怕将来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由他继位,他登基第一件事一定是叫叶家上下生不如死,听说叶夫人刚刚产下一对麟儿,为了这对侄儿想必到时叶悔之武功再高也不敢有什么反抗之心,季将军不用想将来和叶悔之同生共死这种事了,小侯爷天人之姿太子殿下自然是舍不得他死的,那时的事季将军可敢想?这个万一,季将军可敢赌?”
季沧海依然不答话,甚至面色都未曾一变,但甄福全知道季沧海在想他的话,不然此时季沧海已经取了他的性命,甄公公继续开口,“殿下命我给季将军带句话,殿下他可以立约为证,如若季将军肯站在太子一边,将来太子登基,绝不会难为叶家上下半分,”甄福全说到这里故意激了激季沧海,“杂家说句实在话,季将军如果应下太子之约,万一他日五皇子成事了,五皇子和叶家定然是不会放过将军的,季将军喜欢叶悔之,可到了肯顶着叶家憎恨忍辱去护叶家性命的地步?”
季沧海眉头紧锁,直直的盯着甄福全,甄福全从怀中掏出太子已经立好的契约递到季沧海面前,“季将军若肯答应,昨晚之事便全是将军所为,这算是给太子殿下的投诚礼。”
季沧海接过契约认真的看了很久,久到甄福全对时间长短都有些模糊了,不知多久之后季沧海终于开口,嗓音却是暗涩沙哑,“东西我留下了,你滚吧。”
甄福全早就不想同这煞星待在一起,换做平日有人敢同他讲个滚字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此时却觉得这个字十分趁他的心意,于是勉强装作无所惧的样子飞快的滚了,甄福全走了屋子的门仍大敞着,白夜满眼通红直挺挺的跪在院子里,玄夜陪在一边。季沧海一步步走得故作沉稳,他立在门口看向白夜,眼神却不知想着什么飘忽的厉害,“白夜,我派你时刻盯着甄福全,昨夜你在哪里?”
白夜羞愧难当,“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赶去探查甄福全是不是来同慧王叛军私通,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
“没想到,”季沧海闭上眼睛,“这句没想到,你死后亲自去同永州两千驻军的冤魂解释吧,玄夜,将他带出去军法处置。”
玄夜是龙骧卫中鲜有的出身江湖的人,武功内功俱是不错,屋子里季沧海和甄福全的对话他仗着内力听了个七七八八,季沧海话一出口,玄夜当即回话,“将军,如果此时斩了白夜,那别人探查起缘由来,必然让你答应甄福全的事露了破绽,还请将军三思,”说到这里从未对季沧海行事有过异议的玄夜忍不住发问,“您为何应了太子?”
季沧海看向远处,眸子暗了暗,“他既然想利用我,那我不如将计就计就站在他这边,背后的刀子才致命。”季沧海说完又叮嘱,“昨夜的事俱是我所为,屠杀永州驻军的是我,扬了叶惊澜骨灰的也是我,这点你们记清楚。”
白夜激动,“难道您连季九也要瞒?他同您什么关系我们看在眼中,他若不知实情听闻此事该如何待您如何自处,您让他怎么办?”
季沧海低眸,“白夜,你可知道,对着动了心的人,眼中是藏不住爱恨的。”
自己久在朝堂百炼成钢,可叶悔之呢?季沧海想起叶惊澜曾经说过,所谓大局,不过就是让人身不由己又无力挣扎,实在不是个好东西,那时候他们还在书院读书,先生让他们各抒己见自由讨论,叶惊澜的话一出,先生便罚他抄了五十遍文章,季沧海心想当年先生罚错了,叶惊澜的话字字都是对的。
“白夜,”季沧海伸手扶起了跪在眼前的人,“我已将你从龙骧卫除名,等回了承安,你便去叶悔之身边吧,护他周全便是替你自己赎罪了。”
白夜从小便跟着绯夜几个一起长大,龙骧卫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印记,如今将他从龙骧卫除名,便如抽骨剥肉之痛,白夜僵着身子看着季沧海转身离去,有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代我照顾好他。”
☆、64
季沧海押解着王祎还在回承安的路上,但他杀尽永州几千守军又火烧叶惊澜尸首扬尽骨灰的消息却是先一步到了朝野,一时间皇城震动,御史同着许多官员连奏了二十几本奏章弹劾季沧海,曾经备受推崇的少年将军一夜之间背尽骂名。
叶家初闻消息的时候,叶悔之正陪着叶宗石夫妇吃饭,如今叶惊澜不在了他便常在二老跟前孝顺着,其实叶悔之对叶宗石和叶老夫人感情并不如何深厚,但他是被叶惊澜照拂着长大的,权当是替自己大哥尽些为人子的本分。因是急讯管家直接带着传信之人去了内院,叶悔之将信读完,一向镇定自若的叶老夫人得知儿子竟连尸首都不得善了,终是再忍不住当场痛哭,叶宗石瞧着夫人想开口安抚,却忽的眩目头晕眼前一黑便昏厥了过去,叶悔之压下心中纷乱赶紧去请了常住叶家的李大夫前来诊治,李大夫诊断过后神色为难,“以在下微见,只怕叶老将军是患了脑卒中,五志过极、心火暴甚皆可引动内风而发病,忧思悲恐情绪紧张也是此病的诱因,府上最近诸事不顺,这病倒也有据可循。”
叶家的顶梁柱叶宗石倒了,叶老夫人也跟着大病了一场,满府的人俱是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反而是所有重担都压在肩上的叶悔之觉得自己并没有太多感觉了,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叶家已经如此,还能再差到哪里。洪修和绯夜未随季沧海前去永州,而是留在皇城主事,听闻传言两人寻了叶悔之一次,叶悔之得知连洪修他们都不清楚怎么回事,反倒不在纠结实情,只待季沧海回来一问便知。
除了叶惊澜,阖府最淡然的要数柳半君,叶悔之安置好叶宗石和叶老夫人再去探望坐月子的嫂子时,她正倚在床边推着摇篮哄着两个孩子玩,叶悔之站在一边也跟着哄了哄孩子,柳半君波澜不惊的开口,“你大哥的骨灰撒在哪里了你记得打听清楚,待将来我若去了,便也烧成灰散在那里,他的脾气我知道,他定会在那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