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莫跑求碰瓷(10)
“将军。”叶悔之见到季沧海,三步两步的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难得请了御成书院洪先生来讲授《六韬》,他当年还在林将军麾下做过参议很有本事,这种机会你以为日日都有?”
不就是小红/袖他老子么,有什么难请的,叶悔之懒得听那些老头子讲什么虎韬豹韬的,却又怕季沧海责备,耍赖的皱眉捂住自己肋骨,“哎呦,我旧伤又疼了。”
季沧海神色了然的盯着他,“练箭手伤成那个样子也没见你皱一下眉,怕读书?”
叶悔之以前其实是不怕读书的,而且还读的十分出类拔萃,没事儿就幻想自己也学成一个大才子什么的,待到状元及第打马游街是何等的风光,后来无意中他知道了一个叫柳龙骧的少年,对着一个三岁识字七八岁已经能把四书章句批注都倒背如流整天捧着史记看叫做消遣的变态,他沉痛的大呼了一声既生叶何生柳,然后将书本一扔理直气壮的逛花楼去了,从此绝了读书这个念想。
玄夜怕季沧海责罚叶悔之,低声提醒了一下,“将军,时候不早了。”
季沧海点点头,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门走走?他见叶悔之又爬到树上去巴望墙外,估计是在府里困太久想出去玩了。
叶悔之指着玄夜手里的礼盒摇头,“一看你就是去拜访人的,我才不去跟着受拘。”
“你倒是聪明。”季沧海也不知是贬是夸,说了一句又掏出自己的荷包,那荷包绣工超群,正是出自当朝状元柳龙骧之手,叶悔之有些不忍直视,季沧海反倒没觉出什么,只是从里面掏出些银子递到叶悔之面前,“拿着出去玩吧,别回来太晚。”
叶悔之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有些反应不及,叶惊澜的性子外放,虽然疼他却不会多细微的照顾,季沧海这种于无声处如沐春风的关心让叶悔之很陌生,而且第一次有人同他说别回来太晚这种话,好像有人在乎有人等待,他不再是角落里可有可无的东西,而是有真实的存在感。
季沧海并不知道叶悔之心中在想什么,以为他只是不好意思拿银子,贴近一步抓过叶悔之的手,将银子塞进他的手里,又顺便查看了一下他手上的伤,说了句记得擦药便带着玄夜大步走了。玄夜跟在后面回头朝叶悔之做手势,让他想出去就出去吧不会有事,叶悔之点点头,突然对这里生出了一种归属感。这里的厨娘婶婶们不会用唯恐避之不及的眼神看他,这里的龙骧卫虽然嘴上笑话他是个编外却在他偷溜的时候帮他打掩护,一脸瞧不上他的绯夜即使嘴巴刻薄却总是能指出他的弱处提点,整日笑呵呵由着他欺负的洪修却在督促他学习的时候丝毫不手软。
季沧海给的银子似有温度,暖了他的手,熨平了他的心,连带着这样一个日子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见四下无人,叶悔之轻轻一跃便重新坐回了树梢上,身法轻盈的连浮雪都不曾惊动丝毫,树边立着的梯子不过就是个摆设。从高树上向外望去,能看到季沧海和玄夜的背影,一般的笔直如枪,在清冷的街路上大步而行,英姿勃勃。再向远处,便是镇国将军府叶家的院子,偶尔有几点亮色行过,想必是哪个当差的丫头。今日是叶宗石的六十大寿,听说连皇上都是要亲自去坐一坐以示恩宠的,就是向来疏于人情的季沧海也亲自提了礼物登门拜寿,不难想象此时府里会是怎样一番热闹景象,他大哥必定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叶悔之不由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日子,他听说叶宗石喜欢赏石,跑遍了全承安的奇玩店找到一块巴掌大带有松鹤纹样的奇石,为此还和锦绣绸缎庄的少东家打了一架,当他肿着嘴角心情忐忑的将他的贺礼捧给叶宗石看,叶宗石却只是冷哼一声黑着脸走人,连正眼都没给过他和他手中的贺礼一下。从那之后,叶宗石的寿辰这日总是叶悔之觉得冬日里最寒冷难捱的一天,有什么冷,能比得过心冷?
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没酒呢。攥了攥手里的银子,叶悔之轻巧的从粗枝上跃起,足尖一点便如矫捷的猫一般落到墙头上,又一闪身消失在了围墙之外。
碰巧路过的绯夜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身旁的白夜不明所以的看看他,又看向他望着的方向,灰突突的高墙白皑皑的雪,并没什么可看的,用胳膊撞了撞身边的人,白夜开口询问,“你怎么了?”
绯夜艰难的摇摇头,“没事,我刚才瞎了。”
白夜才从军营回来除了早饭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此时又渴又饿拽着绯夜快走让他陪自己去吃饭。绯夜随着他走了几步,又说想起来还没检查演武场的兵器有没有收拾好,让白夜自己去大厨房找饭吃,自己还得看看才行,万一有疏漏被将军知道是要骂人的。白夜说将军什么时候骂过我们,不过他不骂反倒让人不好意思偷懒了,你先去演武场吧,你不去没准李婶还能多给我做些好吃的。
绯夜嫌弃的白了白夜一眼,又拌了几句嘴将人打法走了,待到白夜已经转出半月拱门再瞧不见踪影,自己才起身往刚刚看到季九的地方走去。搬过靠在树上的高梯,将梯子在墙边架好,绯夜爬上梯子去看高墙,墙头厚厚的雪里果然有两个脚印,刚刚他并没有看错,季九确实从树上轻巧的跳到墙头上,然后又跳出去了。
抬手摸了摸墙头的雪,绯夜一双丹凤眼里透着疑惑,以季九这样的身手,怎么可能会被将军的马撞到,而且就算真的失忆了,他有必要隐瞒自己会武功么。难道是别国派来的细作,或者是督敬司潜进来监视朝廷大员的暗探,还是说还有什么自己想不到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知道绯夜已经因为揭发他还是不揭发他纠结的快在墙头把自己头发揪光了,另一头叶悔之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掂量着手里的银子思考去哪里喝酒好。恰好路过锦绣绸缎庄的主铺,叶二少长腿一抬直接进了铺子,铺子掌柜见过几次叶悔之,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知道是少当家的朋友,当即笑容满面的迎了过来,“二爷,您是来选料子还是来找我们少爷的?”
叶悔之扫了扫装潢精美的铺子,此时店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个年轻秀丽的小丫头在收拾茶具,想是之前的买家喝剩的,那壶里的茶怕是要比寻常茶馆里收银子的还要来得精贵。锦绣绸缎庄一向卖的都是最好最难得的布料,虽然看着客人稀少,可能来花银子的,个个都是一郑千金的大主顾,他记得柳龙骧那些绣品的料子就像是只在这里出售的冷霜缎,郁弘是专门指着这种料子给他讲解过的。
“你家少爷不在?”
“今儿还没来过,不然您在这儿喝杯茶稍微等等,我这就派人去宅子里找。”
大掌柜对叶悔之态度甚好,换作一般人只需回不在就行了,但有几个人郁弘是专门交待过的,如果他们来找要马上通知自己,不得搪塞不恭。
“不用了,我就是路过。”
被绸缎庄掌柜毕恭毕敬的送出门,叶悔之又开始闲逛,在承安城活了这么些年,居然想要找个能陪自己喝酒的人都没有,想想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先去宝丰钱庄多取了些银子,觉得底气十足的叶二爷直接奔去了饕餮楼,饕餮楼有一种自酿好酒叫做神仙醉,刚一入口清冽爽辣,咽下去后韵味却温甜绵长,一冽一缓的对立感说不出的美妙。这酒是饕餮楼的活招牌,每日只售两坛,两坛卖完就是皇上来买也是一句不好意思明天请早,这酒名气大自然价格也贵的离谱,叶悔之觊觎多年到底也没舍得银子买一坛子来尝尝。
往日里这个时辰神仙醉早就卖完了,但恰好今日是叶宗石的六十大寿,连皇上都去捧场了,全承安数得上号的官员简直是倾巢而出的扑到一品将军府去贺寿,反倒饕餮楼的贵客比往日少了些,居然还余下了一坛子没卖出去。
抱着一坛子好酒,叶悔之溜达回了季府准备慢慢的品,进大门的时候门房李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季九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一脸悲怆的想今晚要让李婶给他从后厨带点核桃出来吃补补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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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当季沧海带着微微的酒意从喧嚣热闹的叶宅出来,天已经不知黑了有多久,高门府邸悬着的两只大红灯笼晃的人眼晕,待到走回自家大门的那条主街,又冷清寂静的只剩一片黑暗,唯有玄夜手中的那盏灯笼团着一簇暖光,在石板路上一摇一摆悄无声息。天空开始飘起细微的小雪,之前一场雪还未散尽,又被重新覆了一层,漫天遍地的白,却不如北境那般厚重苍茫,承安雪多却弱,记忆里已经很多年没下过那种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了。
上一次下那种大雪,还是柳半君未出嫁的时候,知道他要北上远征,她偷偷跑去城外香火最盛的慈安寺帮他求平安符,谁料天气突变,风雪肆虐一片混沌,席翠吓得顾不得隐瞒,哭着去求柳大人派人接柳半君回府。他恰好因为快要出征来和柳兢辞行,闻言只身骑着灭景去城外寻她,狂风暴雪吹打的几乎睁不开眼,连征战沙场命悬一线时候心也不曾那般紧过。南城外一抹熟悉的红装让他稳了心神,一片素白天地里,她艳如火美如画,一路顶风而行乌黑的骏马已经驮不动她,她只能牵着马艰难的一步步前行。见到他策马而来,她冻得通红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委屈,反而是融冰化雪的明媚笑容,艰难的从怀中掏出平安符递给他,风雪太大连话都要喊着才听得清,她大声喊我等你回来娶我。那样倔强又坚强的柳半君,却在他出征后嫁给了别人,说什么得知他祖父是罪臣不愿下嫁,她怎么会是那种人。
季沧海微微仰起脸,让冰凉的雪花驱散一些酒意。三年前凉山被围,守城军拒不施援,他已近乎死局,当时叶惊澜冒着被问罪的危险无旨带兵日夜兼程赶到相助,却在解危之后主帐之中重重给了他一拳,叶惊澜揪着他问为什么伤了柳半君让她心灰另嫁,问完自己却又怆然大笑,说自己也不过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有什么颜面质问别人。
柳半君为何突然嫁给别人,叶惊澜想知道,他又何尝不想知道,只是木已成舟事成定局,知道与不知道又能如何,倒不如互不相扰。
“玄夜,今鬮你看叶惊澜和半君相处如何?”
季沧海突然发问,玄夜脚步一顿,却又若无其事的答话,“回将军,属下觉得很好,并非像做给人看的。”
季沧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又行了一段,却有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散在风中,“如此,我便可放下了。”
回到府里,前院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只有之前绯夜搬回去的梯子安静的靠在树上,看到梯子想起季九手上的伤,季沧海吩咐玄夜,“一会儿你记得送些伤药给季九。”
“是。”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正好找几本书给他读,你回去休息吧。”
“是。”
玄夜规规矩矩的同季沧海行礼告退,季沧海点点头,同玄夜朝着两个方向走去,玄夜和龙骧卫一起住在院子的偏西位置,而季沧海的屋子和叶悔之的客房都在偏东的位置。回屋选了两本浅显易读的兵书,又拿了自己常用的伤药,季沧海缓步朝叶悔之住的小院行去,细雪还在怯怯落着,季沧海放缓了脚步慢慢行走,仿佛怕惊了它们一般。
走到叶悔之的院子门口,季沧海停住了脚步,没有发声只是静静的看着。
白雪纷飞、红梅暗香,叶悔之以梅枝作剑肆意而舞,剑法轻盈曼妙又不失凌厉,攻如北风卷地尽折百草,收似流风回雪素影缭乱,一袭白衣像要将人融在雪色里,又比飞雪更灵动耀眼,一招一式都是风姿,一收一放俱显风流。
察觉院门口有人,叶悔之顺势将梅枝掷了出去,季沧海不紧不慢的抬起空着那只手,正好在梅枝打到自己之前抓住,顺便还一手拿着梅枝一手拿着书本作势拍了两下,“好功夫。”
叶悔之见是季沧海,露出了个坦然的笑容,“有雪、有梅、有酒,将军可愿同我做个伴?”
季沧海大步迈进院子,“却之不恭。”
叶悔之并不将季沧海请进屋子,而是从屋子里抱了一坛子烧刀子丢给季沧海,季沧海单手接住,低头闻了闻,又看向叶悔之,“你偷我酒窖里的酒?”
叶悔之寻了处雪少的台阶坐下,又拉季沧海坐在他身边,“本来下午时候是有坛子好酒,可惜被我喝光了,喝完又觉得不过瘾,只好去偷你的。”
季沧海掀开酒坛的泥封灌了一大口,“喝的惯?承安的人都不喜喝北地的酒,嫌口感又粗又烈。”
叶悔之拿过季沧海手里的酒坛,也抱着坛子灌了一口,“烈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