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祸水(45)
梨杉枬点了点头,波澜不惊:“好。”
是夜,冷风直灌。
军士们都为自己穿上了写有“孤”字的衣服而兴高采烈,完全不在意自己面对的是人是那个战神,孤家军对于参军的人来说,是一生的荣誉,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尽管他们知道孤家军已经灭亡了,可是这次的将军是孤独老将军的孙子孤鸾,孤家唯一的血脉。
暮色就如同被鲜血笼罩而下来的一样,整个苍穹之上黑云密布,翻涌如同海浪奔腾,军士们夜里睡不着,在黑暗的大地上点起来一堆堆的篝火。
在一堆围起的篝火之中,辛络绎银色铠甲张扬跋扈,坐在那里仿佛天地都变了色,也仿佛那天边云彩是因为他而翻涌奔腾,那是一种肆意的王者风范。
冷风淡淡的吹过来,梨杉枬映照在月色之下,轻衫曼舞,飘忽若神。篝火大盛,可是他的手还是冰冷的一片,怎么捂也捂不热。
篝火之下,有说有笑,有的谈及未来的理想而慕名的激动,有的说起将要做的事情而激动,却没有一个谈及生死的,因为那是最严峻的问题,与其去面对那些残酷的事情,还不如想象一下未来,至少还有一丝能够坚强到最后的勇气……
这个时候,一个长得人高马大,胡子吧擦的一个壮汉将火架上烤好的烤全羊翻了一个身,往烤得外焦里嫩的烤全羊上面撒胡椒,辣椒,烈酒等等,火焰一燎绕,烤得外面焦脆的羊肉黄嫩的表皮油往出直冒,香味迅速渲染到了四周。
“狗哥,你这烤羊肉烤得不错呀,真香。”人群里忽然有人冒出来这么一句。
“对呀,狗子,兄弟们都不晓得你还有这一手。”
人群里闹开了。
“我在当土匪之前就是靠卖羊肉串为生的,只是一个小贩。”狗子说了一句,后来想起来什么,看了缭绕的篝火,分辨不出什么表情。
“小贩多好呀,你怎么来到这个军营的?”辛络绎问道。
那狗哥把烤全羊给割好,全部分配好了,端了其中的一直羊腿给辛络绎与梨杉枬送过来,恭敬的说道:“殿下,世子,我是个粗人,也不懂得太多,不过我心里是真的感谢你们跟将军的,谁能想到我有生之年会成为孤家军呢,这些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我其实是一个土匪,只不过在做土匪之前只是一个懦弱的羊肉串小贩……算了,不说了。”
他忽然坐了下来,看着篝火莫不出声。
“为什么不说呀,你说呀,狗哥,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把该说的都说了吧。”人群里鬼小精小六子说道。
“其实都是被逼的,如果不是被逼的,谁想做土匪呀,我就是一个羊肉串小贩,日子也还能过,有老婆有孩子……”
说到这里,所有的人都咋舌了,因为没有人见到他的老婆孩子。
“那个时候,在我们那里,小贩是要给乡绅交税的,而我只是一个懦弱的小贩,税收实在是太高了,好多人为了不交税,就给那些官兵送礼,这样就不会被欺凌了,而且那些乡绅对小贩的要求很严格的,不能作假,有些人多托关系往东西里面兑假,可是我不敢,我怕被抓,我怕被举报,可是我也要送礼,只是我每天卖羊肉连自己家里都没办法养活,我拿什么去送礼,可是我胆子小,懦弱无能,我不敢不送,我们家里只能节俭,到了过年,锅里连一块肉都没有,全部煮的烂白菜根,我的儿子才四岁,他知道他爹没有钱,他很懂事,不吵不闹不哭,我妻子嫌弃我的懦弱无能,可是她已经出嫁了,她没有办法,那一年,我没有给乡绅送礼,我把他们喜欢吃的羊蹄子拿来给我老婆孩子吃……他们一生之中都没有吃过那么好的东西……”
辛络绎啃了一口羊蹄子,放下满是油污的手,竖起大拇指对着那个男人说道:“干得好,老婆孩子是自己的,你不心疼,没有人来心疼,老子这一生不敬佩那些功成名就的人,但是特别敬佩那些懂得心疼自己爱人与家人的人,世界那么大,你能拥有的只有那么一两个,而你的一生之中,能够为你掉眼泪的,记得你,牵挂你,为你付出的只有你的爱人与家人。”
“后来果然被人砸了摊子,他们不许我在那里卖羊肉串,我没有什么能够养家的,穷得只能求街坊救济,走到哪儿就被人嘲笑,我的老婆忍受不了屈辱就回到娘家了,我丈母娘骗我在休书上画押了,因为我不识字,我不知道那是休书,我糊里糊涂的按了手印。后来,她嫁给了一名屠夫,我有一次悄悄的去屠夫的家里去看了一眼,我看见屠夫在打她。也是,她一个嫁了人,生了孩子的人,再嫁一定会被夫家嫌弃。”
梨杉枬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人群里有人问了一句:“你爱她吗?”
“恩,也许是爱吧,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她跟我一辈子,就吃了那么一顿肉,我想,她大概是很嫌弃我的懦弱无能吧,要不然那个屠夫那样打她,她为什么不回来呢?后来,我儿子也被她带走了,我儿子也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我悄悄去看他们的时候,我儿子手都被打断了,我跟他说,跟我回家,爹给你做好吃的,我儿子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娘说回去就饿死了。我愣住了。后来我老婆被屠夫打怕了,投水死了,我儿子也在那一年被打得高热不退,死了。再后来,我也活不下去了,在我想要死的时候,我看到一名官绅逼良为娼强抢民女,我杀了他,那是我这一生之中第一次抬起头来做人。再后来,我流落到狗山头,抢了一户富家子弟,就在狗头山上当起了强盗,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专门抢富贵人家。”
梨杉枬道:“这也许就是人姓,只有走投无路了,才能有无限可能。”
“世子说的对,我们在座的谁不是被逼成强盗的,谁又没有伤心事呢。”狗子道:“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烤羊肉,今天是为了庆贺咱们的重生,咱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再也不要被人欺负,也不要被人踩在脚下。”
这个时候,如同震山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再也不要被欺负。”
梨杉枬的目光掠过远方苍空,这些都是一群有着同样命运的人汇聚到了一起,就像他跟辛络绎,不被家人爱护却找到了彼此,一个拼命的遮盖住自己的光芒却被兄弟忌惮坑害,一个耀眼的如同夜明珠闪耀却被兄长买凶追杀,都是一群拼命的想要活下去的人。
“其实殿下说的对,老子这一生最恨打老婆的人,如果他们能够活到现在,我就有出息了,可是他们再也看不到了,如果能活到现在,我一定天天的给他们娘儿俩买肉吃,她一生之中还没有戴过花,我儿子也没有吃过糖葫芦,可惜,我现在有钱了,却不知道怎么花出去,能做的只是买一些纸钱蜡烛,逢年过年的多给他们娘儿俩烧点,让他们在下面过得好一点。”
辛络绎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人生真的有很多遗憾,对于这个狗子来说,他实在是幸福得太多。
“大家后天好好的打,只要打败了平西王,咱们就出名了,到时候,本殿请你们去京都最好的酒楼妓院包场。”
大战,终于还是爆发了。
硝烟的战场上战火纷飞,双方的军力相当,可是作战经验相差甚多,一支是训练有素的土匪军队,还有一支是长期以来的食人军。
军营内梨杉枬依旧淡然,八风不动,而微恒文急得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报,我军节节败退,死伤惨重。”士兵腿上中了一箭,还未进营帐就跪在地上。
“报,殿下被平西王击落马下,生死未卜。”
……
……
梨杉枬还是冷峻的如同一块冰雕冷冷的看着,微恒文每听到一次消息急得像疯了一样要梨杉枬想办法。
梨杉枬看着军队里剩余的那些人,看了一眼微恒文:“把粮草全部拿出来吧。”
微恒文狐疑的打量了梨杉枬一眼,“你要干嘛?”
“现在是冬季,刮的是西北风,而平城西北方向有一处高坡,把粮草浇上火油运到那里,开始焚烧,大风刮过,会吹得粮草飞舞,从那里延续到平城,你收购的粮草已经差不多够了,点火,一直烧到平城里面,后方失火,发生暴动,最起码能起到震撼的作用。”
微恒文挥手,下去的人都去准备,粮草像泥石流一样吹落。
梨杉枬立在那高坡之上,战火硝烟到处弥漫,他看不清那战场的主要场景,只是振聋发聩的杀声之中,一片混沌交错,绝望一点点的渗透,可是他依旧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仿佛玉雕一样,细细看去,眼神里带着一点点的遗憾。
孤鸾扶住辛络绎,新孤军死亡惨重,而平西王不知为什么撤回一部分的军队给了他们一口舒缓的机会。
“络绎,下令撤军吧,修整过后再战,这样下去,没把平西王拖垮之前,咱们就先垮了。”
“这一战,必须给我打下来,就算是用尸体搭成人梯,也要给堆上城楼。”辛络绎喊道:“给我攻上城楼。”
于是,将士前赴后继,用身体做盾牌,用尸体做云梯,在两天的大战之中,在迟暮的黄昏,最后攻上了城楼。
这是辛络绎人生第一场战争,虽然伤亡惨重,可是却取得了胜利。
那一战,被称为“平城之战”,那是平西王人生之中打得最可笑的一战,也是被军人认为最可耻的,前方大战,而后方却失火。
事后,孤鸾问辛络绎:“你为什么那么不要命?”
辛络绎笑着回答道:“因为我答应了杉枬,我要陪他回京都看花灯,如果当时撤军回来了,修整之后,就需要半个月,等回到京都的时候就错过了花灯会,我不想像狗子一样,等到能有一身荣耀了,而留下的却是永久的遗憾。”
良久,辛络绎笑得一脸甜蜜,而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令人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谁也想不到他当时伤得那样重,却只是为了一个很平常很普通的承诺,为了那么小小的一个承诺让尸体堆积成山,让血水汇集成河。
“更何况,我答应过他的,就算背弃了整个天下,我也得做到,因为整个天下,只有他是我的。”
——因为,你是我的杉枬呀!
就那么一句,却是一生的守护,字字留香,句句带泪……
千年万年,始终不变!
昭帝十五年,平城一役告捷,帝大赦天下,平西王跪谢帝王,可是那一战是最可笑的一战,却也是令人亢奋的一战,将士前赴后继用尸体堆上城楼,大开城门而攻破平城,这也是历史上“人梯”的由来。
作者有话要说:
恩,战争终于完了,累死宝宝了……
其实,我发现一个问题,辛帅帅一家颜值好像挺高的,养父风夜天下第二,爱人梨杉枬天下第一,再加上一个英俊不凡的他……唉呀妈呀,这一家走到大街上得多靓丽呀……
第44章 王府
“杉枬,对不起,咱们还是回来……迟了。”
建元十六年元月十六,尚在元宵余韵之中京都还是一派的繁华,只是徒留一片纸醉金迷之后的场景,而辛络绎与梨杉枬,迟了一天。
梨杉枬淡淡的看了辛络绎一眼,没有说话,飞飞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给本来就是喜庆的都城点燃了几分寂寥,雪花纷纷飒飒,落在梨杉枬的发上,衣上,就好像渲染上去的泼墨画,那雪落在身上,就好像永远不会融化一样。
他淡淡微笑道:“没事,还有明年。”
风夜此刻一溜烟的跑到辛络绎面前,跑得圣旨掉了,他都不晓得,随从只是捡了起来,等捡起来的时候,风夜那家伙已经不见了,他看见辛络绎,就像恶狼见到猎物一样扑上去,双腿夹在辛络绎腰上,抱着他的头,像个孩子一样穿了一件夹袄襟襦长衣,笑得十分欢快:“你个小不死的,你终于回来了,老子以为你要被平西王的铁蹄踏成肉泥呢?”
“老不死的,你吃错药了吗?你不是一天到晚想我去死的吗?你怎么这么想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