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年(27)
季怀直忍不住笑道:“媛媛可莫要胡说,朕何时这般重了?况且,那地方神仙都住得了,朕如何就去不得了?”
赵媛听季怀直这般强词夺理,登时又是急又是笑,“哪里有陛下这般说法的!”
……
赵媛向来争不过季怀直的,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的这次神华庵之行。
为显诚心,季怀直还特意沐浴斋戒了几日,方才动身往神华庵去,赶车的依旧是每次出宫都跟着他的张恕。
在一路的颠簸之后,二人可算是到了云灵山脚下,之后的路便通不了车了。待张恕将马车寄放到山脚下茶棚后,两人便徒步往山上走去。
他二人一路上可谓是赚足了目光,盖因这路上来来往往的具是女子,季怀直和张恕两人走在期间,分外显眼。再加上季怀直相貌出众,很有些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悄悄地向他这边转着视线,也有故意落后几步,对着他背影窃窃私语的。
这么多年下来,季怀直什么样的目光没见过,是以对着这些关注适应良好,倒没有什么不自在的,依旧自顾自地往山上走着。
两人走了半日,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走上前来,慈和道:“小郎君莫不是走错路了?去灵华寺,走南坡才是正理……这条路往上走,只通山腰的神华庵,里头拜的是送子娘娘。”
季怀直笑摇头道:“多谢大娘。不过小子要去的,便是这神华庵。”眼见着这妇人颇有些目瞪口呆的懵然,他又多解释了一句,“拙荆日前便听闻神华庵的娘娘甚是灵验,但临产在即,终究是不便前来。只是若不亲往,又恐送子娘娘怪罪……”
他话未说完,那妇人已经“嗳哟哟”地感慨出声,“小郎君长得俊、人也好。令夫人当真是好福气啊!”季怀直自然连声谦辞。
那妇人倒是谈兴甚浓,知晓季怀直确实是去神华庵之后,更是热情起来,拉着季怀直絮絮地说了不少神华庵的传闻并规矩等语,言语间对这座庵堂甚是熟悉。
季怀直对这些求拜之事本就不甚熟知,此刻有人给他科普,他自是求之不得,听得甚是认真。
山路崎岖难行,但这般聊着,倒是不觉得疲累。远远地瞅见了神华庵的屋顶,那妇人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对季怀直歉然道:“老婆子年纪大了,说起话来啰啰嗦嗦,倒是烦了小郎君这一路。”
季怀直忙道:“大娘教诲小子良多,小子感激尚且不尽,如何敢称‘烦’呢?”
那妇人闻言,脸上不由又带了笑,正待说什么,互听前边传来一声唤,“周妈妈?”
周妈妈听到这声音,也顾不得一旁的季怀直了,忙不迭地赶上前去,“姑娘今日怎的出来这般早?”
季怀直也不由抬眼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正从庵内走出,她衣衫用料皆是上乘,不过却是时下女子中不多见的窄袖的样式。她正大步往这边走着,步态不似一般女儿家的娇柔,倒是很有几分利落之感。
等这“姑娘”走得近了些,季怀直才注意到,虽然周妈妈称呼她为“姑娘”,但这女子却是头发盘起、梳得是妇人的样式。
“净智师太今日事忙,我待在这儿倒是讨嫌了,不若早早回去的好。”那姑娘先是回了周妈妈先前那问,又往季怀直那处看了一眼,“……这位是?”
周妈妈忙笑着引荐道:“这是我路上遇到的小郎君,原以为他是走错了路,就过去提醒了句……不想却是来的替夫人来求平安的,我踅摸着上回庵里来男客还是……”
“周妈妈!”那姑娘神色一冷,打断了她的话。
周妈妈自觉失言,忙不迭止了方才的话头,“……是老婆子年岁大了,这嘴里总是没个把门的,姑娘可莫要因此生些闲气。”
那姑娘神色略缓了缓,又将眼风扫到了季怀直这边。季怀直也适时上前了几步,又道了一遍谢。
略客套了几句,季怀直便同周大娘和这位萧姓姑娘做了别,径直往庵内去了。
那萧姑娘却在走出几步后,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身往回看去,她看着季怀直的背影,似乎又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
周妈妈看这萧娴这般情态,不由眼圈一红,顿了片刻,还是轻唤出声,“姑娘……”
萧娴被这声音惊得回神,匆忙转身,低低道了句,“咱们回罢。”之后,便是一路沉默。
待到上了马车,萧娴依旧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周妈妈见状,眼中泪意更甚,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开了口,“姑娘……咱别犟了……回去罢……”
萧娴神色一肃,正待开口,周妈妈却是眼皮颤了颤,滚下两行浊泪来。她轻轻地将手覆到萧娴的手上,哽咽道:“老婆子知道……这话讨姑娘嫌……但看着姑娘这般,老婆子实在是心里疼啊……”说着,执了萧娴的手,往自己的心口上捶了数下。
“周妈妈!”周妈妈捶胸口的力道着实不轻,萧娴怕她伤着自己,连忙扎挣着往回抽手,但周妈妈攥得紧,她一时竟挣脱不得,只得急声喊道。
所幸周妈妈也就拉着她捶了几下,就紧紧地将她的手按到了胸前,眼中依旧染着泪光,恳切道:“咱们这等人家,谁家没有三四个妾的?就是当年老爷、夫人那般恩爱的,府里不也是养着几位姨娘么?……姑娘可是栎王殿下明媒正娶的正妃娘娘,又有往昔的情分在。那些个玩意儿,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您去的。您又何必为了这等事,同殿下置气?”
听了这话,萧娴神情倒是反常地平静了下来,她摇了摇头,语声甚淡地道了句,“他若是单单纳妾,我自不会如此……可……那是个赤狄女人。”
她说这话时,早已不复多年前那般咬牙切齿,只是提及“赤狄”时,语中的冷意,却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
萧家一门的男丁,都死于对阵赤狄的战场上,她的父兄、叔伯皆都亡于赤狄人之手,这让她焉能不恨。
周妈妈也是从萧家跟过来的老人儿了,如何不知道萧娴此刻心中所想,她叹口气,又劝道:“姑娘何必想这许多。不管她是哪的人,只要在栎王殿下的后宅里,那便是殿下的女人,便得受姑娘管束。况且……就是老爷、少爷们在天之灵,也不愿看着姑娘这般景况的。”
萧娴听到周妈妈提起她的父兄,神色一时也有了些波动,但终究是摇头,冷声道:“我同他说过了,我们两个人,那府里只能留一个。”
周妈妈眼中又涌上泪来,“姑娘,您又何必这般犟着呢?人都道夫妻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可……这都五年了……您还能一辈子不回去不成?”
萧娴张了张嘴,却如何没法子赌气道出那一句“一辈子不回去”,只得沉默了下来。
周妈妈仍在一旁恳求道:“算是妈妈求您了,您就回去看一眼、一眼就罢……”
☆、公主(中秋)
季怀直虽然自诩懒散,但是自他登基之后,每次早朝都是准时准点,从未缺过,不过今日却出了点意外。
众人在奉天殿等了半日,才有个太监匆匆赶来,掐着嗓子高声道:“传陛下口谕:今日罢朝一日——”
众人面面相觑,虽是疑问,到底还是恭恭敬敬地领了旨,井然退出大殿。
待出了奉天殿后,这些人才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此次罢朝道原因。有几个胆子大些的,还特意在殿门口站了站,等着方才那宣旨的公公出得殿门,上前询问一二。
那公公倒是心情不错的模样,被问了几句也不见烦,只是笑着打发他们,“这宫里头的事,咱家也不好多说。”
几人自然是一番恭维吹捧,那公公的眉眼越发舒展,又笑补了一句道:“诸位大人放心罢,是桩大喜事……”一面说着,一面拨开众人走了出去。
那公公摆明了态度不愿再多说,几人也不好再追问,在原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忽有一人开口道:“皇后娘娘这一胎……是不是也有九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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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得确实不错,前一日睡前,赵媛便觉得有些不好,但折腾了一阵之后,到底还是睡下了,只是睡得不甚安稳。
见她这般,季怀直生怕她半夜出什么事儿,也不敢睡得实了,果然……天还未亮,身边就传来忍痛的呻.吟声,声音不重,但季怀直本就睡得浅,当即惊醒。守夜的宫人早已动作起来,点灯的点灯、找产婆的找产婆,虽是忙碌却并不混乱,倒显得季怀直在此处甚是多余。
产房早在数月前便已布置好,因着赵媛的产期便是这几日,产婆也早就收拾东西,宿在这一片的宫殿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切皆都备好,赵媛也被抱进了产房里头。
一开始,季怀直还能在产房外头静静地等着,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倏地站起身来,抬脚就想往里走,守在产房门口的小太监忙上来拦,“陛下使不得啊!这里头都是污秽,您……”那小太监尚未说完,就被李福飞过来的眼刀剜得一颤,剩下的话便就这么咽下去了。
李福这才满脸堆笑地转过来,对季怀直劝道:“陛下,这生孩子,它定是又耗体力、又耗心力的。您这一进去,娘娘必定得分心念着您,这可是有害无益啊……再者,这里头的婆子们都是没见过大世面的,见着了您,难免惶恐,要是为这伤了小皇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可如何是好啊?”
季怀直听他如此说,这才顿住了脚步,罢了往里闯的想法,只是到底还是坐不住,在产房门口走来走去,眼见着天边都已泛起了霞色,产房里头还是半点动静都无,季怀直脸色越来越差,脚下一停,身后跟着他的李福差点撞了过来。
李福险险地止住了步子,还未回神,就听季怀直一句质问,“这怎么都没声儿啊?!”
他缓了缓神,侧耳去听内间那嘈嘈杂杂的声音,有一瞬地懵然,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季怀直问的是为何没有皇后的声音。他拭了拭额上的汗,“这……这……”磕巴了许久,才倏地闪过一道灵光,缓声道,“娘娘必定要留着力气生产的,这可不能叫喊出来。若是喊出来,这股劲儿可就容易泄了……”
季怀直胡乱地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在殿门口疾步走来走去。只是苦了跟着的李福,一来要注意着别撞了这个祖宗,二来还要绞尽脑汁回答着季怀直突如其来的各种问题。
所幸,季怀直现在脑子基本处于短路状态,他的这些回应,甭管有理没理、是不是胡诌,只要话能圆过去,季怀直也就辨不出那许多。
这次生产一直从半夜折腾到晌午,期间几次有人送过膳来,季怀直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摆了摆手便把人打发下去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头炙烤得地面都开始发烫,一声嘹亮的哭声自内传来,四下一阵欢腾。
季怀直神经一松,这才感觉到身上的衣衫已经浸湿了一层,产房的门缓缓打开。还未待里头的人出来,季怀直已经先一步冲了进去。
门口的守着的小太监因为先前李福的那一眼,这次拦人的动作就有所迟疑,这一瞬的迟疑之后,季怀直已经闯了进去。
甫一进屋,便是嗅到一阵浓烈的血腥气,里头还在有不少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祟物。
季怀直几步抢到了床前,屋内的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欲要行礼,季怀直随手免了她们,视线落在赵媛苍白的面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