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年(10)
一面说着,一面带着青年往楼上走去。
……
互相介绍后,季怀直同他们也算是正式认识了:这两人皆是来京参试的举人,是同乡,乃常州人士。
“淮小兄弟可是京城人士?”开口的人名叫赵承温,也就是先前强行把陈昌嗣拉上楼的那人。他虽是个文人,举止却有几分大大咧咧。
见季怀直点头应是,他又笑道:“可算是遇到个懂行的……都说京城乃事天下第一繁华的地方,我们初到此处,真似田舍奴一般,一时都有些看迷了眼,倒是没了主意。小兄弟可否同我们说说京里头哪处最为热闹,我们也好去瞧一瞧,也不枉来此一遭。”
若俩人真打算跟他讨论一下四书五经、诗赋策论的,季怀直估计还真不一定能和他们聊起来。不过,要是谈起京里的游乐场所么,季怀直还是能靠着他前半段纨绔人生,跟他们多掰扯几句的。
“两位兄长皆是姿容不凡,想必都是有大造化的人,又何必如此自谦……不过对这京城地界儿,小弟还是有几分熟悉的。”
季怀直刚想历数京城里,有哪些又热闹又好玩的地方,却突然意识到,这两个都是来参加这次春闱的考生,这意味着什么?
——京城里的春闱,每三年才有一次,能过来参加的都是经过了重重选拔,考出来的学霸……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整个大魏,三年一次的高考里,考入前三千的真·学·霸。
况且,会试可没有什么年龄限制。季怀直看着这他们,年纪最多也就二十岁出头。“青年才俊”四个大字,明晃晃地挂在了他们的脑袋上。
这可都是未来大魏的国之栋梁,可不能被他给教坏了。那一瞬间,季怀直觉着自己身上背负了沉甸甸的使命感。
他努力思索了一下,才继续道:“……城南有间府邸,名为‘梓泽’*,乃是……寿阳侯所有,这位侯爷素来都是极喜欢有才能的年轻人的,此间府邸便是他用来招待文人所用。来者不拘身份,只要能答上一题,便可入内,想来是个热闹地方。众位兄长若是有兴趣,去瞧瞧也好……”
这种“雅”的地方,季怀直可真的是了解不多。
而这个梓泽府,他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它的主人寿阳侯,乃是先帝的姐姐寿阳大长公主的驸马,也就是季怀直的姑父。
寿阳大长公主虽不是先帝的同母姐姐,但却很得先太后的喜欢,也时常进宫坐坐,连带着季怀直同她有些熟悉,对她夫家的事情也了解了几分——真的只是几分而已,他隐约记得这位寿阳侯似乎是有个号的,但是……一开口却发现,自己实在是记不清了……
到底是临安、还是临川?反正是个地名来着。
以防出错,季怀直还是选择了比较保守的“寿阳侯”这个称呼。
那边赵承温虽然觉得季怀直这描述有些莫名的熟悉,但也未多想,笑应道:“想来这位侯爷也是个极风流人物……”
他正要说下去,却突然被踹了一脚,赵承温立即住了嘴,那边陈昌嗣相当自然地接过话道:“如此盛会,实在是令我等心向往之,还要多谢淮小兄弟指点了。”
季怀直自然连声道:“陈兄不必如此客气。”
尔后,季怀直又同他们说了几处京城城内、周边的赏景之地。两人都是饱读之士,赵承温虽是面上看起来粗莽,但言谈之间却极有分寸,这般交谈下来,倒是令人愉快。
一直到天色渐晚,想着再不回宫就极可能被人发现,季怀直这才恋恋不舍地告罪起身,同他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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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季怀直,赵陈二人瞧了瞧天色,也不打算继续逛下去了,而是反身往客栈走去。
途中,赵承温语带感慨道:“这位淮小兄弟看着年少,可见识却实在不俗,同他畅聊一番,实在是有让人茅塞顿开之感。如此看来,我等倒真的是痴长他许多岁了。”
陈昌嗣也笑了笑,应道:“京城本就是王气所在,天下能人皆聚于此,也就是这样的地方,才能生出那般少年英才。”
二人略略感慨一番,赵承温突然想到陈昌嗣先前踢他的那一脚,忍不住开口道:“话说回来,我刚才可没说错什么啊。你干什么又不让我说下去?”
陈昌嗣经他提醒,这才想起先前那桩事情,他瞥了赵承温一眼,“我倒不知道,你几时长了能耐,都开始对临潼先生大加评判了?”
赵承温“嘶”了一声,脚步也一顿,站在原地,脸色变来变去。过了好半天,他才重新举步,追上已经越过他一段距离的陈昌嗣,苦笑叹道:“这位淮小兄弟可真是看得起我。”
临潼先生乃是当世大儒,德高望重,他早年曾在江麓书院讲学,经他点拨的弟子着实不少,可这位先生却未曾从未正式收徒。
求上门去,想成为临潼先生亲传弟子的人着实不少,临潼先生却能只出一题,便让来人知难而退。久而久之,便有了一则传言,说是“能答出先生一题者,便可入他门墙”。
对于这则传言,临潼先生既未否认、也未承认。对于前来请教之人,老先生一如既往的不吝指教;可对那些请求入门之人,老先生依旧是一题便让人知难而退。
赵承温叹息了一阵儿,突然意识到不对,他转头凑近陈昌嗣,压低声音,悄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位寿阳侯便是临潼先生的?”
虽然方才听那位淮直小兄弟说话时,他便觉得有些熟悉,但是按陈昌嗣的口气,他显然是对此十分确定的……
对于突然凑过来的这个脑袋,陈昌嗣的反应是,侧退一步,把人推开,没好气道:“猜的。”
赵承温也意识到什么,有些讪讪地离得陈昌嗣远了一些,低声咕哝了句,“你这会儿又穷讲究起来了……”
陈昌嗣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但也猜也猜到几分,淡淡地看过去一眼,赵承温立即闭了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眼神有一瞬变得极为复杂。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仍旧不罢休地追问道:“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猜的吧?”
陈昌嗣倒也没有真的生气,他想了想,言简意赅地开口道:“南川先生与临潼先生乃是旧日相识。”
听到“南川先生”的名号,赵承温面色一僵,觉得自己左手掌隐隐发疼,沉默了许久,才悻悻地感慨了一句,“……这样啊。”到底不想继续追问细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梓泽,借用一下“金谷园”的别称……因为作者实在是个起名废。
☆、好看
第12章
和赵陈二人的谈话,季怀直并未多放在心上,回到宫中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了。
会试主考官有正有副,既然正的已经定了是栎王了,那副考官便要好好斟酌一番了,季怀直又一次请求杨万彻无果。最后,有些无奈地指定了那位杨万彻推举的四品官,这人虽然忠诚平平,好在他的属性值下有个特质——“刚直不阿”,这让季怀直略有些放心。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会试结果也公布了出来,赵承温不幸落榜,而陈昌嗣却榜上有名,而且名次不错,虽不是会元,却也是位列前三。
一个月后,季怀直亲自主考的殿试也如期而至。
虽说殿试名为皇帝亲自主考,但季怀直要做到着实不多——监考、批卷都有专人负责,季怀直只需在开场时露个面,远远地接受一下考生的朝拜,便是结束当天的任务了。
而接下来,便是几日后,亲自裁定前十名的名次。
呈递到季怀直手里的,只有阅卷管已经初步排好名次前十份答卷,季怀直将这几份考卷都细细地研读了一番,他略想了想,将其中一份卷子的名次提到了最前面。
殿试的内容只有一题,是季怀直亲自出的,题目仿照以往的格式啰里八嗦地说了一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如果你是个皇帝,你要怎么治理这个国家。
能送到季怀直面前的答卷,自然有其独到之处的。当世尊崇儒学,故而答卷上的内容大多源自儒家的“仁政”思想。当然,道、法两家的观点也有人提及,可也只是浅浅地掠过罢了,显然不如他们对儒家的探讨来得深刻。
而被季怀直提到前面的那纸答卷,则着重探讨了教育的重要性,倒也是正正经经的儒家“教化百姓”的思想。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比起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后世都无法完全实现的德治,季怀直觉得还是踏踏实实搞教育更为靠谱。
宣告中第者名字之时,季怀直颇为意外的发现,这位被他钦点的状元还是个熟人,正是先前他在茶肆略聊过几句的陈昌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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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结束,自然是宴请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中第者皆都换上了统一的进士巾袍上前谢恩。
与其余人帽上的翠叶绒花不同,走在最前面的新科状元帽上簪花皆为银质,在一众同样打扮的人中,这一点不同便格外惹人注目,季怀直自然而然地就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乌帽蓝袍,这般深重的颜色越发衬得他面冠如玉。谦谦君子,才貌双全,简直就是这个时代话本子里主人公的模板。
季怀直脑子里的想法转来转去,不知怎么就想到那出名为《女驸马》的黄梅戏……回过神来,不由暗暗感慨自己脑洞开得太大。
——科举的盘查在某种程度上可比高考还要严,那可是要脱衣服检查带没带小抄的,这要真是个妹子,绝对瞒不住的……
不同于季怀直这边有些悠闲的想东想西的,那边的一众进士早已恭谨地垂下目光,向着走来的季怀直行了拜礼。
季怀直将目光从陈昌嗣面上转开,打量着这一众忠诚值在七十上下的新科进士,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许多,当即扬声道:“‘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大魏今后如何,还要仰仗诸卿!今日之宴,正是为诸位所设,众卿莫要拘礼才是!”伏拜的众人忙都叩首谢恩。
陈昌嗣距季怀直的距离最近,此时自然听得清楚这天子的声音虽是威严,但却带着几分少年的清亮,更是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也并未深想,只当是因为先头殿试时,听过一回的缘故。
故而,当一截明黄的衣袖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攥上他的手臂,亲自扶他起身之时,陈昌嗣真真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
他忙开口道:“谢陛下……”话未说完,无意间瞥到季怀直的相貌,突然就顿住了。
季怀直觉得他这目瞪口呆的表情甚是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此时,陈昌嗣也略微缓过神来了,神色还有些恍惚,但已经能规规整整地冲着季怀直一揖,恭敬道:“先前卑臣不知陛下身份,言谈间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恕罪。”
季怀直摆手道:“陈卿并无冒犯之处。”然后,亲自引他入座,笑道,“今日之宴,陈卿可是主角。待会儿朕可是要敬你酒的,你可莫要推辞。”
“臣不敢。”
新科状元自然是炙手可热,席间不止季怀直数次相询,几位陪同官员也多将目光投注他身上。在季怀直离席之后,同年们更是将陈昌嗣团团围住,有讨教学问的,但更多的还是看见方才皇帝待他多有不同,来八卦缘由的……
陈昌嗣虽不明白皇帝为何会出现在那间茶肆之中,但是想也知道,这事儿肯定不能从他嘴里说出去,他只得硬着头皮一个个敷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