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都是预言(99)
杨广是个俊美的相貌,可惜的是寻常里来能有三分好处都被他变成十分凶相,这被梁泉刚刚拂去的皱痕又悄然而生。
梁泉凝眉,侧了身倚在杨广身上,慢悠悠言道,“陛下这些时日如何?”
两人的对话你来我往间都带着点微妙的意味,似是在打探斟酌着什么,又好像在逡巡徘徊,犹豫着什么。
杨广挑眉,倒是起了兴致,梁泉这么放松自然,他不说点什么,岂不是耽误了这个机会,“你……”这话刚起了个话头,外面就传来南宫明的声响,“陛下!”
隋帝的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梁泉却是朗声大笑,笑得杨广都忍不住缓和了脸色,瞥了他一眼,“我有事,你就这么高兴?”
他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从原地站起身来,正立着衣襟,梁泉悠然道,“我会等你回来。”
杨广动作微顿,那周身的气息又是一静,再开口时,便带着浓浓笑意,“那是自然。”
南宫明本以为这一次会被陛下训斥得半死,没料到杨广出来时,却是面带笑意,脚步轻快溜达起来,“何事?”
南宫明这人谨慎,没到最要紧的时候,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叨扰杨广的。
……
南宫明把隋帝送回来后,就带队守在了外面。他背后微冒冷汗,心中叹了口气。刚才如果没有那最后发生的事情,这一次也算得上圆满。
好在有梁道长在。
杨广回来时,梁泉已是靠着床柱睡着了。他一身冷冽,也在床榻边停下,眉间还带着淡淡怒意,怕是刚刚发完火。
待身上暖和了后,杨广这才走前把梁泉又完整塞在了被子里面,连带着里殿烧起的地热,屋内的温度早就比外面不知高了多少。杨广进来没一会就额头冒汗,梁泉脸上微红,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面,听得脚步声,挣扎着抬起了眼皮。
“你回来了?”
梁泉这么一小会时间就睡得很沉,咕哝着说了一句话,眼皮子又合上,往后挪了挪,侧身靠在了靠枕上。
杨广无奈,身上的凉意早就被屋内的温热驱散,他走到床边给梁泉挪了个位置,让他的脖子舒服了些,然后才在他身边坐下。
“你不高兴?”半晌,从被子里面探出一只暖乎乎的手,把杨广的胳膊给拉了过去,同样也塞在了被子里。被子里的温度的确高,杨广望着梁泉,“不困了?”
梁泉又往下缩了缩,这下子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只听得他闷闷的声音,“莫要生气。”
果然还在迷糊。
杨广道,“我没生气。”
梁泉轻笑了声,哪怕隔着被褥都能听到上扬的尾音,“阿摩什么时候,撒谎也不打草稿了?”
杨广似笑非笑,挑眉道,“我撒谎从来不打草稿。”
梁泉闷闷又笑了两声,总算坐起身来,面色闷得发红。
杨广抚着他稍显凌乱的发丝,淡淡言道,“他们要我立后。”
梁泉的肩头跃上一个小纸人,正在摆弄着梁泉的衣襟,他闻言漫不经心道,“当然不行。”
小纸人翻了个身在梁泉手腕上,然后立起来走了一段路,然后扑在了小木人的怀里。
杨广闻言,那些许暴戾的气息微微收敛,指尖顺着梁泉的肩膀往上,很快揪了揪他散乱的头发,眉目微动,勾着笑意,“听这话……梁泉,我可是高兴极了。”
梁泉偏头看他,语气平和,“你喜欢我说实话?”
他向来能说实话,甚少说假话。可惜这假话一骗就是一个坑,让人生气着恼又发作不得。
而偏生这个人,往往就是杨广。
“那得看是什么实话。”杨广的手不怎么安分地乱动,梁泉也不去管他,只把被子里的小手炉给取出来,然后放在了床头。
“我说的都是实话。”梁泉眨眼,睫毛颤了颤,又笑,“也是真话。”
“你的真话和实话不一样?”杨广勾唇一笑,拉着梁泉站起身来,“可别忘了,你此前坑了我多少次?”
梁泉温顺地任着杨广带走,手中托着两个跌落下来的小人,而后放在桌面上。桌面上有个小花盆,略显空荡的花盆里面载种着一株小草儿。
小嫩芽微微晃悠着,最顶上的小嫩芽一点一点的,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小纸人和小木人刚落到桌面上,很快就摸到了小嫩芽上面,眨眼间两个小人儿就扑上去了。
皇城里的人许多,但凡看到隋帝和梁道长一同出现的,无不是退到一边,无人敢直视。这在宫里的人,自然得是有眼色才能活得久一些。
有梁泉在,南宫明自是没有跟上。
因为要出来,杨广在出门前还是给梁泉强硬加了衣裳,梁泉本来套着的道袍被遮盖在披风下,“这般时辰,谁会穿着这些?”
梁泉颇为哭笑不得。
杨广却是不允,“想来上次昏迷半年的人也不是我,这样的人,大概也没有说话的立场吧。”
没有说话立场的梁泉默默闭嘴,望着这美轮美奂的宫殿,更看到了龙腾虎跃的龙气。
缭乱纷扰的雾气遮挡着梁泉的视线,这是由于皇城有真龙坐镇,灵气充足的缘故。
“你眼中的世界,和我们大不相同。”杨广声音淡淡,仿佛知道刚才梁泉小小的失神。
梁泉垂眸轻笑,温柔笑道,“阿摩怕甚,我眼中,一直都有你。”
杨广脸色未动,却是连眉梢都飞着喜意。他握着梁泉的手往城墙走,道,“我知这宫中困不住你。”
梁泉却道,“阿摩怎知困住我?”
杨广哼了声,油然而生一股矜傲贵气,“若非你一心向往,我又怎么不能困住你?”杨广天生带着一种贵气,从骨子中蔓延出来的矜贵挥之不去。
梁泉抿唇,他和杨广身份差别甚大,
一个在朝为君,便是天高地阔也与帝王无关。一个在野肆意,捉妖拿鬼两相逍遥。
“阿摩想带着我去哪儿?”梁泉看着这越走越偏僻的宫殿,倒是把宫内的环境给看了一遍,许是因为杨广在,这宫内邪祟倒是几乎不存。
梁泉擦肩而过,指尖微动,一团黑雾无声尖叫着,在城墙下阴暗角落里挣扎起来。
杨广似有所觉,立于台阶上回眸望他,梁泉淡淡而笑,拾级而上,漫步走到杨广身边,同他并肩往上,又慢慢走到城墙上。
这台阶看似漫长,却走得如愿。
皇城的城墙很高,隔开了内城和外城,可站在这城墙上,却异常清晰能看到长安城内的芸芸众生。
宫道往外,是肃穆寂静的各处司衙,径直而走,便是长安城最为繁华漂亮的地段,遥遥传来的喧闹人声如烟云,卷落成云雾散落在长安城上。
梁泉笑道:“来看阿摩的天下?”
杨广一笑,如春风化雪,气息顿时温和下来,难得君子如画,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罕见的温柔,“不,是天下的天下。”
亦是梁泉的天下。
不为人知处,两人指间相扣。
微风徐徐,渐凉渐凉,梁泉和杨广并肩而立,一黑衣冷面,一青衫温和,竟是异常和谐。
碧蓝如洗,又是一个好天。
(完)
第101章 落英
彘在山林中跳跃,不紧不慢跟着不远处的人。
那人浑身浴血,狼狈不堪,浑身上下没块好肉,像是经过了几轮混战,彘的尾巴甩了甩,对眼下的状况既爽利又不爽利。
报仇的事自然得是自个儿来,赶来发现被人捷足先登,也不是什么好事。
老道自昆仑后,再没有踪迹,彘从梁泉那里听说,老道大概是寿数到头,自知不久。
这对师徒让彘有些看不透,人族不过百年,到此时他们不应该赶着时间来相会、呸相处吗?
“嗖——”
彘的落地是无声的,奈何那人养烈鹰,闻声鸣叫,人立刻往后暴退。
彘化为兽形,狰狞着兽脸靠近,一步便是一震,临近渡劫,他的身上的威压越发压制不住了,陪着梁泉过昆仑山给彘带来了偌大的福报,天道回馈,如今他的能耐早已今非昔比。
晃动的树丛下爆发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等彘提着人头下山时,天已经亮了。
彘抖了抖这颗人头,心中的郁闷早就纾解,在离开这里前往昆仑山前,彘想再去长安城看一眼梁泉。
白水为泉。
这还是他第一个有好感的人族。
……
“没有?”彘拧着眉站在宫殿上,那大咧咧的姿态让南宫明有些无奈,他握着剑柄对上面的人喊道,“大人,陛下和国师都不在这里。”
彘皱眉看他,“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人间知道的事情虽不多,亦不少矣。南宫明是杨广的侍卫统领,本该跟着杨广才是。
南宫明看着那落地的彘道,“陛下同国师两位一同入山,尚未归来。”
有着梁泉在,又何须旁人护着?
彘抽了抽鼻子,飘然入殿,又捧着一个小花盆出来,敲了敲盆的边缘,“嘿别睡了,给我指路。”
小嫩芽耷拉了两下,猛地惊醒过来,非常人性化地揉了揉大叶子,然后小嫩叶动了动,彘的身影立刻在南宫明眼前消失无踪。
这速度可以。
南宫明收敛了神色,立刻带着人继续巡逻。
大业六年,隋帝封一梁姓道人为国师,彼时旭日东升,天光大亮,有彩虹落下,芳香飘来,世人皆称道,大喜!
梁泉被封为国师,已有三月。
隋朝重佛道,乃从杨坚起,杨坚身边有着不少能人志士,可其中最被杨坚看重的,还是那佛道几位大能,而陆陆续续的史书中也记载着不少的相关事宜,这被封国师一事,并不出所料。
新任国师大人带着不愿动弹及两个小不点一同上山,这一步一步登上来,那速度可不算快……这还得落在杨广的不配合上。
杨广一身劲装,慵懒跟在梁泉身后,走路都没个正行。落在旁人眼中,许是猜测哪家富贵大少,又是猜测哪家权贵子弟,可绝不会想到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梁泉无奈,在众多香客中,带着杨广往旁边小道走了走,“阿摩,你不必跟我过来。”
佛道两家有所忌讳,梁泉这一次来,是因为这凌云寺的住持方丈有请,不然梁泉是甚少主动踏足寺庙。
杨广溜达达跟在梁泉身后,笑着言道,“我忒多日在宫内待着,这浑身筋骨都没松过。”他话音刚落,又顺手勾起了梁泉的手腕,“难道梁泉不想我陪你?”
杨广勾唇轻笑,梁泉无奈,且带着他又走。
还未行走多时,一条粉红手帕飘飘落在他们身前,犹然带着罗香,其上有小字绣纹,杨广本是不理,梁泉却是弯腰捡了起来。
“你这是芳心暗动了?”杨广眉心微蹙,这抓着梁泉的力道就稍重了些。
梁泉似是没有察觉,不理会芳心的胡言乱语,正直言道,“若是空白手帕自是不加理会,可留有刺绣的便需要在意。若是寻不到人归还,也该毁了。”
隋朝风气开放,若是真有男女当街告白也无甚大事,可这手帕的贴身物品又落了绣工,在明眼人中就是落了字据,还是小心为妙。
杨广翻了个白眼,单手靠在梁泉肩膀上,让他看着左侧。
这凌云寺在山巅,又颇为灵验,来往的香客很多,许多贵人都是坐轿子上来的,当然也有心诚之人一步步登山。
此刻杨广所指的地方便是山路边可供人歇脚的亭子,眼下里面正好有两台轿子,且又有几个护院守着,该是哪家小姐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