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都是预言(24)
这虚耗只有短短两百年的道行,又带着血煞气,怎么都抵不过活了一千年的装嫩小木人。
杨广靠着梁泉的背脊闷闷发声,“小道长赶紧超度了她。”
只要一想到刚才那老婆子“魅惑”的模样,他差点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梁泉垂眉,眼中有些无奈,“超度是佛家的说法,道家并不是这么用的。”
杨广完全不在乎,随意地摆手,“怎么都行,不行就烧死了事。”
那虚耗虽然被木之精华给捣成泥,可丝毫都没有影响她说话的能力,在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后,这虚耗惊恐地叫道,“我没吃过人,别杀我!别杀我!”
梁泉回头看她,认真道,“黑色带红,你吃过人。”
虚耗失声尖叫起来,“不过是几个负心汉,吃了又如何!你这道士好生不讲道理。”她夜半入梦,看过的东西多如牛毛,随意挑些不顺心的人吃了也就罢了,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栽倒在一个破道士手上。
梁泉也不多说,抬手一张符贴过去,正好贴在那团泥的中心,伴随着尖锐叫声,梁泉默默颂念起了三官经。
经书渺渺,无声无息。
三遍后,原本虚耗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一堆小小的灰尘。
刹那周边无形的禁锢似是消失了,这一小堆灰尘也随着风吹散开来,一眨眼就不见了。
“茶摊怎么不见了?”
“嘴里怎么这么腥臭?”
“呕——这都是什,都是动物骨头!”
各种嘈杂的声音响起,似乎一瞬间他们突然从幻境中醒来,茶摊消失了,他们以为的桌椅不过是几个大石头和小石头,喝着的茶水都是腥黄的臭水。
纷乱声音后,好几个人抠着嗓子眼去旁边吐了。
杨广回忆起刚才他喝下的茶水,脸色登时也不好看起来。梁泉按住他的手腕,“最开始那茶是没有问题的。”
哪怕梁泉这么说,杨广的脸色并没有随之改好。
“你那符咒,是地官的?”
梁泉听着杨广主动转移话题,也随着点头,“的确,送她去地府。”轮回中,善恶终有报。
杨广抹了把脸,把木之精华又给塞了回去,无视了梁泉衣襟口要玩玩的小纸人,“回头你再给我解释,现在先进城。”
天色近黄昏,他们要是现在不进去,可就得在野外过一夜了。
杨广的确没有过所,梁泉又不愿意翻墙,因而只能给杨广伪造了一份。杨广捏着张黄符过了城门后,沉吟片刻,“你知道我会注意到这其中的缺漏吧?”
其他的道人要是也用这种迷惑的法子过城门,定然会让杨广开始警惕这点。
梁泉坦然说道,“贫道从来不逃。”日后被逮住的不正经同僚也不会是他。
两个人进城的时间的确有点晚了,等开始找客栈的时候,天色逐渐昏暗。
杨广熟知了梁泉挑选的随意,当即就按住了梁泉选客栈的意图,问了城里人后就直接寻了最大的客栈落脚,照例还是一间房。
杨广径直忽视了那掌柜的神情,不耐烦地敲了敲柜台,“这城里最好的酒家是哪间?”
掌柜忙不迭说道,“客官,就在对面的天下第一楼。”
杨广挑眉,回头望着那对过的酒楼,丢了一锭银子给他,“给我留着房间,回头再来。”
梁泉刚随着杨广进来,一眨眼就又给他拉出去,“你这么急切作甚?”
“压压惊。”杨广面无表情地说道。
梁泉经过他这一提醒,回过神来想起他今日的遭遇,忍不住轻笑了两下,也没再说些什么。
梁泉对皮相并没有多么在意,美人也好,丑人也罢,他最先看到的,不过是第一眼的印象。
比如那诡异的江公子,还有看似慈祥的老婆婆。
杨广一气呵成把这天下第一楼的所有招牌菜都给点完了,随后让小二又拎了两壶酒过来,大有一醉方休的感觉。
梁泉坐在对面平静地开口,“阿摩应当知道,贫道不吃荤。”酒倒是能喝。
“里头素菜也不少,荤吃不得,酒总能喝吧。”杨广挑眉看他。
这天下第一楼倒也有昂贵的价值,所有的东西很快都端上来了,连同杨广要的两坛子梨花白。
杨广拍开一坛子喝了一口,这才勾唇问小二,“你们这城里,可是有位江公子?”
那摆菜的小二一愣,连忙回道,“的确是有,是江老爷的公子。江老爷是城内的大善人,我们都认得他们。”
小二在滔滔不绝说着对江家的崇敬之意,还没说完就被杨广给丢出去,“聒噪。”
梁泉还没动筷子,就见杨广夹着一筷子冬菇放到他碗里,“那江公子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善茬。”
那虚耗老婆婆在卖茶水的时候,正常的茶水和不正常的茶水都是看人下碟。但是当那江公子靠近的时候,那虚耗却是有些害怕。
早前以为那老婆子是正常人时,害怕个高大的壮汉也不是问题,但是这虚耗的身份拆穿了后,她害怕江公子,就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了。
梁泉夹着一块冬菇吃了,鲜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他不是人。”
梁泉停下筷子,接过了杨广递过来的酒坛子。
“如果他不是人了,那他那整一队人,都不是人了。”
杨广拎着酒坛子靠在墙壁上,随后喝了一口,味道还算甘甜香醇,“他身上的,是那虚耗所说的那个?”
虚耗说的关于城内的事情应该是真的,这城中或许真的曾出现这么个祸害鬼。而那江家一行人,或许也是经过那城外的林子而出事了。
梁泉正在给两个小人做衣服,他手指灵巧,翻来覆去间一件小小的衣服很快就成形了,眨眼间点上了颜色,“入城的那条官道上虽有些不妥,却不太严重。”
若是有,早该发觉才是。
杨广哼笑了声,“那一行人可都不对劲。”
他出身官宦,又曾上战场征伐,杨坚入主皇宫后杨广更是在勾心斗角中活了许多年,这点子东西要还是看不出来,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梁泉双手纷飞,先是把小衣服给小木人套上,随后又把另一件衣服给小纸人换上,随后两个小人美滋滋地摸着身上的衣服,手牵手去窗台玩了。
这衣服虽是纸做的,但是有了梁泉的咒术,除了水外,刀枪不入,穿在身上的感觉也与一般布料无二。
“贫道的确感觉到了。”梁泉言道。
那江公子一行人,包括随行的家丁身上都带着翻滚浓郁的恶意,但奇怪的是,他们身上的生气并没有减弱。
他们是人,但又不是人。
江府,公子回来的消息成为了大喜事。
半年前,在城内开始闹事的时候,江老爷做主,让公子带着家妹去省亲,一走就是半年。家中老爷夫人想念得紧,好在总算是回来了。
只是江公子的身体不怎么舒服,在回来没多久就去休息了,姑娘回去陪着夫人,也没说些什么。
深夜,满室寂静。
江婉婷看着母亲昏昏欲睡的模样,娇俏脸蛋满是煞白,捂着嘴哆嗦着坐在床边,眼泪扑簌而落。
她现在回想起之前的事情都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原本可亲可敬的兄长变成了一个疯子,她差点被大哥活活掐死,但最后清醒过来的时候,却是昏倒在马车上。
江婉婷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死寂的白眼,她的侍女小芽正蹲在她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仁发白,瞳孔紧缩,看着不像是个活人。
之后一路上江婉婷靠在马车墙壁上都不敢说话,直到回家后才发现,那些家丁都还活着。
但一个个眼角青筋暴起,双目无神,走路的姿态僵直,和小芽一样。
虽然江婉婷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异样,但是大哥离开前看她的眼神,却让江婉婷心中一凛,那不是大哥会有的眼睛。
那双眼睛,含着浓郁的恶意。
是红色的。
要么大哥已经死了,要么有什么东西附在大哥身上。
此刻她坐在母亲身边,母亲半阖着眼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江婉婷赶紧擦了泪水,但她的心神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夜色寂寥,更夫打着哈欠经过,正是困倦的时候。
刚抬头,就莫名觉得身前一片火红,好似旭日浴火,他擦了擦眼睛,顿觉不对,猛然往后一看!
江家忽然有火光冲天而起,烧红了整片黑夜。
更夫惊恐的铜锣声响彻了整条街道,街上其他人家被这火光浓烟惊醒,带着人赶着去扑救。
可惜的是,在这场大火中,江家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尽管邻里以及后续赶来的捕快都尽心尽力地想扑火,但还是没能成功,江家人似乎全数都死在了火场中。
府衙的衙役只能等着火势被彻底扑灭后,直到晨光微熹时带着捕快和仵作开始检查验尸。
梁泉到次日出门的时候,才从客栈其他人的议论中得知了此事。
杨广本来是坐在梁泉对面吃着包子,闻言视线犀利地扫了一圈周围的人,“这死得也太快了点。”
他的话又轻又快,倒是只有梁泉才听得见。
太巧了。
梁泉颔首,的确如此。
他掰了个白胖胖大包子,把一半递给杨广。
杨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低声道,“又是包子?”
小道士未免也太喜欢了点。
第25章 江家
江家在这城内名声不错,很多人都曾经受到过江家的帮助,得知这件事情,客栈内的人在提起此事,有人悲痛难过,也有人破口大骂贼老天。
梁泉默默地啃着大包子,甜香的味道在唇舌间荡开,“贫道待会打算去看看。”
杨广漫不经心把他手上那一半包子给揪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在桌面上摆放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梁泉看了眼,就移开了视线。
杨广显然是把他自个儿的玉玺拿捏着玩,在桌面上摆弄出来个四不像来。
四不像的玉玺很快就被小纸人给盯上,正打算从梁泉的衣襟里面跳出来时,就被梁泉伸手按住。
小纸人这段时间跟着杨广玩野了,以前这等场合是从来都不出来的。
“莫急。”
梁泉温声道。
小纸人似是知道了刚才的不妥当,按头又缩回去了。
杨广眨了眨眼,淡定地把碎屑给扫到一边去。
梁泉想去江家看看情况,杨广倒是随意,在饭后跟着梁泉去了着火的那条街道。
应该不能说是江家了,很显然,江家的这场大火烧光了所有的建筑,甚至还危及到了左右的人家,好在邻居没人,才没那么严重。
但是江家上下包括下人一共五十几人全部葬身火海,无一生还。
街坊邻里都在看着,没有人逃出来。
梁泉他们到的时候,整个地方都被捕快被包围了起来,烧毁的建筑横七竖八地倒着,浓烈的灼烧感犹在,整条街上都蔓延着焦糊难闻的味道。
好几个捕快站在街道上阻止别人靠近,梁泉和杨广自然也成为他们阻挡的目标,好在梁泉也不打算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这江家的情况。
杨广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声音有点闷闷的,“不是意外。”
他不过瞥了一眼便随口道。
烧得这么干净利落,死得这么彻底,火光冲天都没有一个人扑出来,不可能是意外。
梁泉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正站在中间的一个官员,他看起来四十几岁,满脸苦闷,在这地头来回走动了几下,忽而狠狠地踹了一脚江府门口的石狮子,神情绝望痛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