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75)
灵萱浑身一抖,只听哗啦一声,那扇腐朽破败的大门被从外破开,屋外初冬的暖阳倏然照射进来,将阴暗的室内朗照一亮。
赵长赢一时不适应,抬手遮住眯起眼睛,见外头来人正是蓝晓凌。他此时怒发冲冠,手中持着威震江湖的名剑沙华,那沙华剑妖异地笼罩着一层不详的血光,只这么一照面,蓝晓凌森然的剑气扑将过来,外头地上的青苔杂草转瞬即变为枯黄萎靡,灵萱亦吓得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老……老爷……”灵萱两腿发软,跪倒在地上,哭泣道,“老爷,我……我……”
蓝晓凌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往里走去。
“爹!”
赵长赢蹲坐在房梁上,敛息凝神,好在蓝晓凌如今一门心思都在黎杨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便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下面这出好戏。
“爹!”蓝晴竹扶着婢女的手,竟也进了庭院,此时立在廊下,远远朝蓝晓凌喊道。
蓝晓凌脚步一顿,犹豫再三,到底是转过身来,看着蓝晴竹,深深长叹道,“小竹子……你身体还没好,又跟过来做什么。”
“爹,你是不是要来取阿杨的性命?”蓝晴竹眼眶发红,她松开婢女,慢慢往前走道,“阿杨他……”
“我看你是被这小子骗糊涂了!”蓝晓凌怒道,上前扶住蓝晴竹,嘴里仍叱着,“他几次三番不让人为你招魂,其心可诛!我看定是他从哪里寻来旁门左道,害得你如此!你竟还执迷不悟!”
蓝晴竹笑了笑,“你要杀他,我也不拦你。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爹能否让我向他问清楚?”
蓝晓凌面色阴沉,抿唇不语良久,终究是生硬地一点头道,“行,你问吧。”
蓝晴竹抬头看着他,蓝晓凌无奈,只得往门外走去,“好,我出去,门别关,爹在门外等你。”
蓝晴竹大病初愈,脚步虚浮,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却走了许久。
黎杨早已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与蓝晴竹隔着半个屋子遥遥相望,眸中掺着复杂的情思。
两人静静对视,一时无话。
良久,蓝晴竹方道,“你瘦了很多。”
黎杨默然,他别开眼去,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蓝晴竹问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一直感情很好呢。”
“与你无关。”黎杨淡淡道。
“是我爹?”蓝晴竹道。
黎杨不语。
蓝晴竹盯着他低垂的脸看了许久,黎杨始终不发一言。
半晌,蓝晴竹突然笑了起来,“就因为当年,我爹让你爹娘将田产卖给我们的事?”
哪知这一句话果真刺激到了黎杨,他猛地抬起头,双目充血,激动地喊道,“就?你说的倒是轻巧!当年若不是你爹看中我家的水田,非要强占了去,我爹娘不肯,你爹便用钱买通了县衙,故意在收租的时候踢掉了我家半袋米,害得我爹一时急火攻心!”
“若不是因为你爹,我们家何至于此!”
“哈哈哈哈!”蓝晴竹怒极反笑,她面色惨败如纸,偏生笑得出了眼泪,她一边擦一边笑,形容诡异,让赵长赢看得心里发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蓝晴竹说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早日同我说,和离便是!”
“哈,你倒说得轻巧。”黎杨看着她,“蓝家大小姐,你爹怎么可能会放我走?这些年来,你爹同官府勾结,侵占良田,强逼民女的勾当干了多少!只恨我去不了巡抚面前,否则你爹明日便当人头落地!”
“黎杨,你不要血口喷人!”蓝晴竹亦来了火气,“我爹平日乐善好施,逢年过节我都亲自去搭棚施粥,夔州建医馆、修水渠,哪个不是我们家出钱,每年那么多孤儿乞丐,我也尽量让他们有根骨的都进剑阁,实在不行的也给他们谋个去处,到了你嘴里,我们蓝家倒成了十恶不赦了!”
黎杨冷笑,待蓝晴竹说完,只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道,“虚伪。”
“你!”
“好,好,好。”蓝晴竹急火攻心,生生呕出一口血来,黎杨面色稍变,蓝晴竹抬袖将血迹擦去,说道,“既然如此,你我夫妻恩情已断,待会儿便和离了吧。”
黎杨神色复杂,张了张嘴,似欲言又止。
蓝晴竹不再看他,转身往门外走去。赵长赢见她行到门前,忽然脚步一顿,惊道。
“爹?”
赵长赢一愣,见蓝晓凌臂下挟持着容与,裹着剑风径自飞掠至屋内,运起内力,大喊道,“赵长生!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同伙已经被我抓了,还不速速现身!”
赵长赢心中大惊,忙旋身飞下横梁,停在蓝晓凌面前几步的位置,蹙眉冷然道,“放开他!”
蓝晓凌道,“我今日本想就杀黎杨一个,没想到你二人嫌命太长,我便顺手,也送你二人一起见阎王。”
“爹!”蓝晴竹惊诧道,“你疯了!杀他们做什么!”
“不必多问。”蓝晓凌不理会她,朝后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扶小姐回房!”
“爹!爹!”蓝晴竹也不是平常的大家闺秀,她自幼习武,继承了蓝晓凌的一身剑术,寻常的侍女们哪能抓得住她,“爹,我不回去!”
“你!”蓝晓凌怒气冲冲地看着她,父女二人隔门而望,良久,倒是蓝晓凌先败下阵来,他疲惫地挥了挥手,低声道,“行,随你。”
赵长赢在一旁已经是呆不住了,见容与被蓝晓凌攥着脖子,面色苍白,脖颈下隐隐显出深青色的血管,再也耐不住这两人你来我往,急急喊道,“喂!蓝晓凌!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抓一个不会武功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哈哈哈哈!”蓝晓凌仰头大笑,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英雄好汉?老夫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老夫今日心情不好,就在这里结果了他,你又能如何?”
蓝晓凌臂下的容与已显出挣扎之色,赵长赢只觉心脏同时被人像拧抹布一样绞起来,额上冷汗直冒,手中的草木青嗡嗡作响,哀鸣阵阵,他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蓝晓凌,排除万念寻找一个能一击必中的时机。
“爹?!”
伴随着蓝晴竹的一声惊呼,说时迟那时快,蓝晓凌就在这时突然电光火石般袭向了柱子后头的黎杨,这一招声东击西着实有效,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蓝晓凌已经用空出的左手扼上了黎杨的咽喉。
“你小子倒是冷静。”蓝晓凌道。
他面前黎杨面色不变,此时只是冷笑一声,说,“要杀要剐,你来便是,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爹!”外头的蓝晴竹已是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旁边扶着她的灵萱冲了进来,她此时头发凌乱,发钗歪斜摇摇欲坠,面上已是斑斑泪痕,她抬手很用力地擦了擦,眼中满溢哀求之色。
“爹!爹我求求你,你别杀他好不好!你留他一条命!”蓝晴竹又转头看向黎杨,“黎杨!我们说好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送你那串糖葫芦?后来,后来我们结婚那日,洞房里你拿出了一串糖葫芦,你自己说的……”
蓝晴竹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黎杨别开脑袋不去看她,眼中也已有了泪意,“你自己说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们还有好多糖葫芦没有吃完呢,怎么可以这样……”
“动手吧。”黎杨突然打断她的话,望向蓝晓凌,“动手啊!”
“爹!”
“蓝晓凌!”
赵长赢手中草木青出鞘,他提气纵身,脚尖在一旁的柱子上轻点,空中只见雪芒疾驰而过,蓝晓凌挥袍振袖,赵长赢被他一阻,稍稍凝滞,落在地上。
“你这招式……”蓝晓凌眯起眼睛,“老屈的徒弟?”
蓝晓凌突然神色一凛,竟一时顾不得黎杨,惊道,“赵家……你是明月山庄……赵长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