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8)
是简庐的声音。赵长赢皱起眉,没吭声。那日蹴鞠场的事,分明是简庐有意为之,他既早已知道黄正卿他们要作弄他,还带他去,摆明了已经同乔家那帮人沆瀣一气,罔顾了这么多年一起玩的情分。赵长赢心里有气,便只顾着捡棋子,并不理他。
容与瞥了一眼赵长赢,若有所思。
“长赢!长赢!你听我解释!”院门外简庐还在猛拍门,赵长赢不耐烦,一下站起,朝门口吼道,“吵死了,在门口等着!”
说完,赵长赢跑到门边,一把拉开院门,也不叫简庐进来,就杵在门口,门神似的问他,“你要说什么?”
简庐面色不大好看,道,“我……那天黄正卿让我来叫你,只说是要冰释前嫌,哪知道他会……”
赵长赢砰一声将门阖上,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吧。”
“长赢!”简庐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不信我么!”
赵长赢声音闷闷的,“正是因为我俩认识这么多年!黄正卿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你如今竟拿这样的话来诓我!”
简庐哑然,赵长赢背靠着院门,疲惫地躬身,手撑在膝盖上,淡淡道,“简庐,你走吧,从今往后……”
“长赢!”简庐拍着门喊道,“长赢!对不起!”
赵长赢顿住,想起曾经跟简庐一起上学,放课闲逛弹珠,一起被夫子罚站的种种,一时鼻尖酸楚,一片怅然之意在心头化开。
可是人都是会变的。
简庐是,他也是。
赵长赢叹了口气,靠着门说道,“简庐,你走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简庐锲而不舍的拍门声,提步往凉亭中倒茶的容与身边走去。
简庐来过的第二日,赵长赢已经想出了别的玩法,正蹲在房里跟容与、赵明修一起玩叶子牌,输了的人要在身上画墨水,又因为赵长赢身上还有伤,受到了特殊照顾,变成在脸上贴条子。
入夏后天气越来越热,蝉鸣声聒噪不堪,室内堆了三座冰盆,又用风扇扇着凉气,也只是稍稍比外头好些。赵长赢在家中便也不穿上衣,只虚虚披着一件几近透明的纱衣,下身穿着一条同样单薄的裤子,裤腿挽到膝盖上,拖着草编的凉鞋,整个跟个野人似的。
此时他脸上已是贴满了白条,跟什么被镇压的僵尸一般,说话的时候条子被他吹得乱飞,赵明修吐槽他是千年旱魃诈尸。
“长赢,你同我是一边。”容与忍不住提醒他,赵长赢哦了一声,愁苦地看着手里的牌,犹豫不决。
“他手里没大牌了,你出……”
赵明修忙打断容与,“喂喂喂,不带这样的啊。”
赵长赢还没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他没牌了?”
容与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无奈扶额,“算啊。”
“哇,你们在这偷玩叶子戏,竟也不叫我!”房门突然被推开,束澜探进来一个脑袋,义愤填膺地冲到赵长赢旁边,挥起一圈砸在桌上,“我也要来!”
赵明修早不耐烦同赵长赢玩了,当即把手里的牌塞给束澜,逃也似的道,“你玩你玩,我回去补觉去了。”
束澜坐在赵明修的位置上,老神在在地看了一眼牌,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支支吾吾地问,“那什么……这……要怎么打?”
容与和赵长赢面面相觑,双双将手里的牌放到桌上,赵长赢开口道,“你爹终于放你出来了?”
“是啊,他最近忙得很。”束澜抓起桌上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满满一杯,直呼过瘾,一边用袖子扇风一边抱怨道,“热死我了,热死我了。”
喝完束澜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赵长赢,怪道,“长赢,他们都说你把黄正卿那厮给揍得下不来床了,你怎么也受伤了?”
赵长赢耸肩,又将情况跟束澜说了一遍,束澜沉默片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束澜问道,“简庐呢?”
“昨天来过,被我轰出去了。”赵长赢道。
束澜点头,“他爹娘已经投靠乔家了,本觉得他是跟你一起的,没想到竟也如此。”
“知人知面不知心,算了,不提他了。”赵长赢晃晃脑袋,打了个哈欠,“这两日晚上也忒热了,睡都睡不着。”
“我瞧着容与连汗都不出,羡慕。”束澜看向容与,容与今儿一袭竹绿色的长衫,在这炎炎夏日中直如清风拂面。
赵长赢眨了眨眼,突然道,“容与!我晚上能跟你一起睡不?”
容与一惊,手中茶盏摇晃,将茶水斜泼到他的衣襟上,束澜眼疾手快地拿出布帕递给他,容与道了声谢,细细擦了,方抬头道。
“什么?”
赵长赢越想越喜,当即将凳子挪到容与旁边,道,“你身上这么凉,我身上却热,咱俩互补,不是两全其美?”
容与一时语塞,赵长赢再接再厉,“而且冬青这小子不顶事,成日找不着影儿,你晚上若是起夜或是口渴,一个人也不方便,是不是?”
“好啦好啦,我们今儿试试,若是你觉得不合适,我……”赵长赢以退为进,委屈地叹了口气,“我再搬回来好啦,只是这儿真真热得不行,你瞧。”
他伸手指自己眼下的乌青,“我这眼下青黑都这么重了!”
容与见他说得可怜,一时心又软了,应道,“嗯,那先试试吧。”
“哇,容与最好了!”赵长赢欢呼一声,着急忙慌地起身要开始收拾东西,见束澜直愣愣地站在边上,伸手推道,“你怎么还不回去?挡着我路了。”
“???”
束澜委屈地一撇嘴,“我冤枉啊!!!”
第16章 愿有夜夜明月洲(一)
在赵长赢禁足快结束的时候,聂家的公子小姐们如约而至。
赵长赢自从跑去跟容与一起睡了以后,每日神清气爽,头也不晕了,也不犯困了,还有闲工夫看会书,真是医学奇迹。
晚上赵长赢洗完冷水澡,套上轻薄的亵衣亵裤,火炉似的身子被冷水浇灭了些,哼哼唧唧地趴在竹席上,翻着容与给他写好批注的书。
屋内烛火昏黄,赵长赢看了两页便哈欠连天,朝屏风外边喊,“容与!快来睡觉了!”
容与嗯了一声,从外头进来,“热水烧好了?”
赵长赢一骨碌翻身坐起,套上鞋下床,撩开帘子往隔壁看了一眼,大木桶里已经装满了热水,里头浸着一些祛湿的药草,腾腾地冒着热气。
“好了,我推你过去。”
这些日子都是赵长赢伺候容与洗澡,两人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如今已是坦坦荡荡,只是赵长赢每回看见容与白皙光滑如凝脂似的肌肤,还是会面红耳赤,不敢细看。
“烫不烫?”赵长赢将容与抱进木桶里,拿起晾在木架上的毛巾,给容与擦背。容与舒服地趴在桶沿上,胳膊舒展着,道,“不烫。”
“今天太晚了,头发不洗了吧,我给你挽起来。”赵长赢爱不释手地捧着容与又软又顺的长发,只觉这手感跟朱雀街那最好的成衣铺里头卖的绸衣似的。
容与嗯了一声,瞥了赵长赢一眼,笑道,“你如今倒是熟练。”
赵长赢也笑,用木勺舀了水洒在容与背上,那水珠浑圆,一滴滴汇成细流淌过容与的背,一路往下蜿蜒而过细腰,再往下赵长赢便不敢想了,老老实实用毛巾给容与搓背,道,“容与,前两日娘同我说,你的腿有起色了,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能走了。”
容与望着赵长赢的笑脸,眉头舒展开,他的面容在水汽蒸腾下也烧出一片蔚然的红霞,“嗯,承你吉言。”
赵长赢继续道,“明日聂家的兄弟姐妹们就要来了,我少不得前两日要陪陪他们。”
容与轻轻嗯了一声,赵长赢偷偷瞥了他一眼,道,“他们这回来得巧,往年总赶不上明月节的,今年倒是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