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08)
“喂,你说话呀。”阿留瞪了赵长赢一眼,又跑回锅边看饼烙好了没有。
赵长赢眼神一黯,他又想起格尔安,想起在群山见证下他们许下的誓言,不知怎的,那句“没有”竟比阿留刚烙好的饼还要烫嘴,仿佛他只要将“没”这个音发一半,就会将他的舌头烫出一个血泡来,好像违背誓言的那个人是他似的。
“嗯。”
阿留皱眉,不太满意地道,“什么?大声点。”
赵长赢深吸一口气,他帮阿留将热气腾腾的面饼从锅里拿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之前有妻子,不过后来他过世了。”
“啊……”阿留一怔,“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哎,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都过去了。”赵长赢笑笑,阿留一脸歉意,她拿油纸包了两块饼塞到赵长赢手里,“你拿着吃吧,馅儿是猪肉的,香着呢。”
赵长赢见她信以为真,用一种看“可怜的鳏夫”的神色慈爱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接过饼道谢,边吃边问道。
“本来来找你,是想问问有没有别的差事做。”
阿留哎了一声,道,“对啦,正想跟你说呢,忙忘了。”
她搬了条椅子坐下,又努了努嘴,示意赵长赢坐她边上。
“山上不是一直缺大夫吗?本来之前的大夫有个徒弟跟着的,这两天那徒弟要结婚,忙着娶媳妇去了,要一阵子才能回来,正巧你不是也懂点这个,我跟大夫说了,他说让你过去试试。”
“真的?”赵长赢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行,走吧,我带你去。”阿留见赵长赢颇为心动,拍了拍屁股,起身便要走。
赵长赢应声,立刻三两下将饼大口吃完,腮帮子吃的鼓鼓的,又低下头扯衣裳,愁眉苦脸地道,“不行,阿留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换套衣裳。”
“很快,很快啊!”赵长赢跑了一半,回过头来扯着嗓子喊道,“等我!”
等赵长赢火急火燎地换了套清爽干净的青竹色长衫回来,阿留瞥了他一眼,看上去又有些犹豫。
“怎么了?”赵长赢问道。
阿留拿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看着石子儿骨碌碌滚到角落里,方叹了口气,“就是德旺那伙人呗。”
“德旺?”
阿留嘟哝道,“他们等那个大夫学徒的位置很久了,眼馋的很,如今要是被你抢了先,不知道背地里要使什么坏主意。”
赵长赢见原来是这个原因,当即便笑了,“我当是什么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嘿,你倒是一点儿不担心。”阿留有些惊讶地嚷道。
赵长赢哈哈大笑,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把折扇,此时他头发整齐地束着,潇洒地唰一声打开折扇,上边墨迹淋漓地写着……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李白的诗!”阿留叹道。
赵长赢挑了挑眉,他稍一拾掇,便又仿佛回到了那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永宁公子,他摇了摇折扇,笑道,“你也知道李白啊!”
“喂,瞧不起谁呢。”阿留撇撇嘴,字正腔圆地背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好好好!”赵长赢连连鼓掌,他一边笑着一边倒退着往后走,“当年容……呃,我妻子问我最喜欢哪个诗人,我后来想了想,就是李白!”
“虽然我读书不多,整天在江湖里沾染了一身的打打杀杀,偶尔也会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可是,这不妨碍我读李白嘛!”赵长赢冲阿留眨了眨眼,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少年“自许人间第一流”的恣肆侠气,谈笑间眉宇飞扬,前两日灰头土脸搬箱子的穷小子如今在朝阳下闪闪发光,看得阿留都愣住了。
两人一路说着到了大夫在的小院,难得这时没有看诊的病人,赵长赢便跟着阿留进了屋子,大夫正在拿着一杆秤称药,见两人进来,不太高兴地摆了摆手,道,“让开让开,挡着光了。”
“张大夫,这就是我跟您说的赵长赢。”阿留呵呵笑着把赵长赢推到张大夫面前,“他是童子功,家里就是给人看病的。”
“哦。”张大夫点点头,“那我且考你两句。”
“大夫请问。”赵长赢道。
“这人体内的元气,是什么?”
“肾之精气。”
“为何吐下之余,定无完气?”
“津能载气之故。”
“手足三阳经交接于何处?”
“头部。”
“好。”张大夫终于放下手中的秤杆,满意地捋了一把短短的胡须,笑道,“确实有些本事,比德旺那几个小子强多了,既然如此,之后便来我这里帮忙吧。”
“刚到了一批药材,午后早些过来分拣。”
“好,多谢张大夫!”赵长赢应下,阿留看上去比他自己还开心,一路哼着南疆的民谣,笑道,“哎呀,这个活儿可好啦,工钱也给得多,你算是有福气。”
“你哼的这是什么?”赵长赢问道。
“百花笑。”阿留道,“我们这儿大家都会哼。”
“那……”
“阿留?”秀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拉住阿留的手腕,焦急道,“庆生哥出了点事,你快跟我回去。”
“出什么事了?”阿留神色一变,赵长赢见她心神不宁,忙让她赶紧回去看看,他自己一个人回去就是。
阿留便也没再顾得上赵长赢,匆匆忙忙跟着秀薇走了。
回去的路赵长赢已经记下了,今日阳光正好,微风拂面,他吐出胸肺中的浊气,慢慢往回走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然而玉泽山地势高,还有些花盛开得姗姗来迟,只不过不再像他刚来时那般一簇一簇地开的漫山遍野都是,就像是整座山都烧起来一般。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他竟已在这玉泽山呆了一月有余,不知山下的人间,是何光景。
赵长赢叹了口气,可这山下早已没了和他共赏春光的人,知道又有何用呢。
正在胡思乱想间,赵长赢忽然听见一个粗蛮的声音,怒气冲冲地道。
“你就是赵长赢?”
赵长赢抬起头,见来人一身的腱子肉,赤裸着上身,腰间围着一件粗麻短衣,三角眼,吊梢眉,身量倒是不高,此时扬起脑袋看着他,些微削弱了他的汹汹来势。
“你就是德旺?”赵长赢随意摇着折扇,并不怎么惊慌地问道。
“嘿?你既然知道德旺哥,胆子还这么肥,敢抢德旺哥的生意!”那人的眼睛滴溜溜在赵长赢身上来回转了好几圈,赵长赢今日的这身衣裳实在是太有迷惑性,将他骨子里的野性和生命力恰好中和了,剩下些零零碎碎的温良恭俭浮在表面,拼凑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书生的形象。
“行了,赵长赢,既然惹恼了德旺哥,我也不跟你多废话,你知道规矩。”那人双手叉腰,朝赵长赢扬了扬下巴,“我看你也不能打,这样吧,我放你一马,待会儿你拎点酒肉,去德旺哥那好好赔礼谢罪,我帮你说说好话,就当误会一场,怎么样?”
“赔礼……谢罪?”赵长赢用一种看天方夜谭的目光打量着这男人,忍不住笑起来,“我何罪之有?”
“你!”那人见赵长赢竟然不买账,气得两颊成了猪肝色,七窍生烟地怒道,“你个孙子,给脸不要脸!”
“呸!”他恶狠狠往地上吐了口痰,用脚尖磨了磨,道,“你给我等着!”
赵长赢嗤笑,他抱臂站着,十分镇定地答道,“随时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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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与:听说你背后跟人说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