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渡(74)
养了一刻,又养一刻,书房的门还是没个动静。
江少栩耐心告罄,腾地一下站起身,撩开嗓门就隔着门喊:“杜如喜。”
那声如洪钟的,胖老板让他惊得哎呦一声,如意元宝也一下子朝他望了过来。
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多做反应呢,书房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里面鱼贯而出两三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最后一位身形格外高挑,穿了一身纹着暗纹的素雅长袍,肩上披着一件暗色的绸缎外衫。
胖老板赶忙迎上,拱手道:“杜谷主,多日未见,多日未见。”
杜如喜露出一个温润儒雅的笑,先是和胖老板应了句客套话,然后随手取下肩上的外衫。如意在身侧侍奉,伸手接过来。杜如喜微微侧了下身,余光这才看到了立在一旁的江少栩。
他面上稍稍显出诧异来,眼睛轻轻眯了眯,神情一顿,像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而后舒展了眉目,温和一笑:“江……少栩,少栩兄,这真是多年没见,差点没有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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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来药谷之前,江少栩也不是完全没料想过二人再会时的场景。想了,但想得委实不多,不外乎就是两种情形——杜如喜能帮他,或者帮不了他。
结果终于赶到了药谷,人也见到了,可时隔七年,对方却几乎要把他的名字忘记了。
江少栩有些怔愣,下意识抬起眼,杜如喜亦在对面看着他。
两个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江少栩这才发现,对方的样貌似乎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眉眼依稀还是当年的眉眼,可神色间却带着客套与疏离,已经和他记忆中的脸重叠不起来了。
这眼见着两边儿都不说话,胖老板夹在二人中间,两头都瞅了瞅,适时地打起圆场来:“原来是旧年好友啊,不知二位这是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嗯……”杜如喜应声道,屈指敲了敲额角,一副冥思的苦恼模样,片刻后,道,“似乎得有六七年了吧?瞧我这个记性,隔了太久,总有些记不真切。”
“那确实是挺久了,偶有疏忽也是难免。”胖老板打着哈哈道,“不过既然久别再重逢,那就是有缘啊,是好事,好事来的。”
胖老板很卖力地热着场子,江少栩杵在一旁,一直没有吭气。
他脸上始终没什么太大的表情,青胡茬儿挡着半张脸,确实也看不出多大的情绪来,只是眉头微微皱起,神色冷冷硬硬的,人高马大,往那儿一站,看上去像是不大好惹的样子,实际上是在发愣。
他性子直,想事情一向简单些,反应也总是比旁人钝上一些。自己在江湖上跑了这么些年,天南海北的人没少接触,结果也没能在人情世故上历练出什么来。
徒弟受了伤,他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治不好,所以就一头热地跑到了药谷来,来了便迎头碰了壁。
他嘴还拙,应对的话说不出几句,只沉着一张潦草的脸,心里也沉,自顾自地在那儿闷了半天,最后只吭哧出来一句硬邦邦的话:“……我有要紧的事,想找你帮忙。”
“嗯。”杜如喜点了点头,浅淡一笑,又点点头,旋即一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胖老板,神色里立刻浮出来一丝困扰,“不过,见客还是得分个先来后到才是。少栩兄,实在是失礼了,还得劳你多等上一等。”
“呃,要不……”胖老板在俩人之间来回瞧,“我改日再登门拜访?既然这位旧友是有要紧事,我看……不如二位先聊。”
“不必了。”江少栩把包袱往待客的椅子上一放,回身一坐,“我就在这里等。”
杜如喜垂了眼,客套地道了一句:“怠慢了。”然后便和胖老板进了书房,如意从里面合上门。
这门一关,就是半个时辰没个动静。
江少栩两手拄着膝盖,坐得腰板儿直挺挺的,两只眼睛目不斜视,就在这儿守着书房的门。期间,元宝奉茶他也不喝,请他去客房歇息一下他也不去,就紧巴巴地盯着瞧。
拖得再久他也得等,自个儿徒弟还在山上等他的消息,药谷这条路,行得通或者行不通,他今天总得得着个准信儿。
可惜就这么守着门,最后也没守到杜如喜,如意从门里走出来,给他欠了个身:“江公子,已是酉时了,谷主今日待客的时辰已到,不便在书房接客了。”
江少栩眉毛都要皱成一团了,腾地一下站起身,胸口憋着股火儿,一半是急出来的,一半是气出来,心里再掺和上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劲儿,脸色登时一沉。
不过他有火儿也不可能冲着人家一个小姑娘发,自己在那儿憋了又憋,深呼口气,低声道:“他人在哪儿?劳你传句话,我确有急事想问他,就问几句话,不会耽搁他很久。”
“江公子莫急。”如意又欠了欠身,“谷主已从另一扇门离开了,若您等不及,我这便带您去找他。”
江少栩立刻拎起斗笠和包袱:“有劳了。”
如意引路,元宝在后头跟着,三个人左拐右拐的,穿过庭院,进了好几道门,最后站到一间房门外。如意开门请江少栩进屋落座,江少栩抬步往里一走,一股子饭香味扑鼻而来。他抬头一瞧,这屋子像是个间内厅,正中央撑着一张圆桌,桌上摆了十来个热腾腾的菜肴。
“这是……”江少栩正要问,身后有人接过话茬:“酉时已过,刚好饭点。”
江少栩一扭头,杜如喜慢他一步,也进了门。
江少栩心中一紧,好不容易逮着人了,立刻开门见山:“我有事找你,想问你药谷里有没有——”
“不忙说。”杜如喜打断他,抬起手,松了松自己两边的袖口。如意端上水盆,他在水盆里沾水洗了洗手,然后擦着帕子,客气道:“少栩兄,不急这一时半刻,不妨先吃饭,请坐。”
江少栩压根没吃饭的心思,可这时元宝也端了水过来,他不好晾着人家小孩儿,就胡乱在水里撩了两把,再甩了甩手,一拉椅子:“是要紧事。”
“嗯,想来也是,你远道而来,必是有什么要紧之事。”杜如喜将筷子递了过来,脸上带着斯斯文文的笑,“若是没事,我想你也不会亲自前来寻我。”
这话音儿里似乎藏了什么,江少栩皱皱眉,隐隐约约觉出来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别扭来,但再往深了,究竟哪里别着股劲儿,他便辨不出了。
他闷声看着眼前的饭碗,这话茬儿不懂该如何接,便不接,只梗着脖子,直愣愣地道:“我想问你寻一味能治人功体受损的药。”
“饭菜要凉了。”杜如喜温声道,“药的事情,对症才行,详细之事,不如饭后再说。”
江少栩三番四次被打断,按他往常的脾气,早该掀桌而起了,可如今是他有事相求,杜如喜又以礼相待,两人之间隔着七年未见,如今形似陌路,他心中再是翻涌焦急,也只能强行按捺。
江少栩沉默片刻,胸口深深起伏了一下,然后拿起筷子就要扒饭。
既然杜如喜非得下了饭桌才肯谈话,那他就赶紧吃,吃完好办正事。
结果他这一筷子杵下去,饭还没扒到嘴里呢,杜如喜忽然伸手压住了他的碗。他抬头瞧过去,杜如喜从旁边端起一碗汤,动作自然而娴熟地放到他面前:“你吃饭快的毛病怎么还是没改,先喝汤垫一垫,别伤了胃。”
江少栩性子急,每回上饭桌都是大口扒饭,一顿饭总是吃得风卷残云。
方默在他身边那几年,没少试着板他这个习惯,每次一开饭就挪他的碗,换成开胃汤。
江少栩看着汤碗愣了愣,在那儿攥着筷子想了一想,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可一时间又没想明白。
杜如喜说完,递汤的那只手猛地一顿,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若无其事地挪开了手。
江少栩眉头皱得紧,慢了半晌,终于琢磨出来点儿什么。
他也是心直口快,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了什么:“杜如喜,你不是连我是谁都快忘了么,怎么还记着我吃饭什么毛病呢?”